男人一愣，没想到殷涟半天不说话，一开口便是这般冰冷地对他下命令。

　　他捏了捏拳，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男人点点头：“大人您尽管问便是。”

　　殷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渡县人？”

　　见殷涟张口只问这个，男人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看着如此阴森迫人，问出的问题倒是出乎意料地好回答。

　　男人毫不迟疑便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殷涟勾了勾唇角，又问道。

　　陈长毓本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听着殷涟接连两问都不咸不淡，忍不住放下茶盏瞥了身旁的殷涟一眼。

　　这么好回答的问题，倒还真有些不像殷涟问出口的。

　　不光陈长毓诧异，连男人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扯了扯身上沾满污泥的宽大衣衫，“大人您……这是我的妻儿，自然也是渡县人。”

　　殷涟微微颔首，听到男人的回答后并未过多纠结，只继续问道：“你同宇文凡是何关系？”

　　“宇文…宇文大人，”男人不自在地舔了舔唇，两道浓眉也缠在了一块，似乎很不想叫出这一声大人，“他是渡县的知县，这…大人应该也知道吧？”

　　他虽一直左顾右盼，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殷涟这处飘来，显然是在打量着殷涟的反应。

　　男人的试探并未激起殷涟多余的反应，他始终冷着脸，像是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提问机器一般。

　　只要男人一回答完，殷涟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为何要揭发此人？”

　　听到此处，陈长毓也来了兴致，她挽了挽鬓间的碎发，认真地听起二人之间的对话来。

　　“渡县突然发瘟疫一事，大人难道真的不觉得奇怪么！”男人拳头捏的紧紧的，义愤填膺地说道。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男人松了松拳头，深呼一口气接着道：“渡县向来是个不打眼的小地方，虽不似京城那般繁华，但素来少天灾。就是冷了点，生点炭火咬牙忍忍不也就过去了么？”

　　“天意不可揣测，本官不予置评。”殷涟淡淡回道。

　　男人说的话，句句不离渡县曾经如何如何安定，但发了瘟疫，任谁看来都是天灾，若是光凭这些便能将宇文凡定罪，未免太过轻率。

　　陈长毓也面露疑惑，见男人方才在客栈中一脸笃定，她只当这人定是知道些内情，没想到竟是一番主观臆断的猜测。

　　想起自个儿方才为了这事还在同殷涟闹，陈长毓此时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看着对面二人一脸冷淡的模样，男人变得有些激动，他登时愤愤不平起来：“二位是不相信我所言么，那又为何要将我引至茶楼！”

　　殷涟微微转头，视线在陈长毓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似乎是暗示她惹了麻烦上身。

　　还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长毓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还以为碰上了能说话的大官，没想到也是一派空架子！”男人态度逐渐恶劣起来，“宇文凡那个昏官，整日只知道关着城门，根本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男人越说情绪越发激动，他逐渐从大声怒斥变成了大吼：“这种狗官，我揭发他有什么错！”

　　陈长毓被男人突然的爆发给惊到，她蹙着眉，心中已然不悦。

　　“本官凭何要听你揭发？”殷涟冰冷道。

　　他的眼中的寒意已经到了极点，似乎是忍了许久，身上已经隐隐透出了杀气。

　　男人登时被吓住，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何等人物。

　　宇文凡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坐在他面前的可是不折不扣的朝中大官！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男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的气焰也瞬间熄灭，只一个劲地开始讨饶。

　　男人满脸苦衷：“大人有所不知，此次瘟疫不比平时，若是不管不顾，整座城都有可能不保啊！”

　　“如若不是宇文凡一直坐视不管，瘟疫又岂会到今日这般境地？我们一家四口又怎会无奈出逃？这怎么是天灾，分明是人祸啊！”

　　男人瘫坐在地上，抬手掩面，声音颤抖着继续控诉道：“宇文凡这个畜生，他不仅对瘟疫不管不顾，还强迫我们家家户户交粮又交钱，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大人！”

　　整间厢房中顿时只剩男人沉重的喘息声，他像是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呼吸也毫无规律。

　　“交粮又交钱？”陈长毓眉头一直未曾舒展，“他要这些有何用？”

　　听男人的描述，宇文凡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官才对。

　　城里发了瘟疫，他非但不赈灾，反倒关了城门任百姓自生自灭，更离谱的是，竟然还要征收钱财和粮食。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男人呜呜哭了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会却像是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委屈一般，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着宇文凡的种种恶行。

　　“没法活了，没法活了……”男人喃喃自语道，他忽而抬起头，满怀希冀地看着殷涟：“大人此番前去渡县，定要严惩宇文凡，还城里人一个公道才是！”

　　陈长毓心有不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前世她虽后半生受尽磨难，却一生都未曾真正直面过百姓生活的苦难。

　　她的日子够苦了，实在没心情再去照拂旁人过日子。

　　这些时日随殷涟一道出行，一路看到的风景是京城中所没有的。

　　人间百态，京城住的大家大户多了，满目繁华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难，陈长毓见惯了京城中的荣华，乍一见旁人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心里难免受触动。

　　如果说陈长毓鲜少直面旁人受磨难，那么这对殷涟来说便是家常便饭。

　　看着男人满是希望的眼神，殷涟并未如他所愿被触动，他按了按手指关节，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殷涟冷冷道：“最后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本官要去渡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