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没有动身进到凉亭。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刚背上书篓的时候,觉得它很轻,但现在它却很重。
白昼不知道沐黑背了多长时间,却知道他背负了很多。
她甚至有点不忍,不忍看那个一步挪一步踏上凉亭的那个背影。
生硬带着倔犟。
白昼分明看到了他的软弱。
那条瘸腿是因为没有力才会颤抖吗?
白昼不清楚。
与她一样站在外面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奇怪的人。
司马然没有进去凉亭,而是进了那座囚车。
白昼看的分明。
浑身戒备的司马然,坐到囚车里的时候,他僵硬戒备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轻松,就像肩上压了千斤重担,忽然卸掉了一般。
“好奇怪的人。”
白昼自言自语。
她知道司马然听到了,但司马然没有回应,只是拿眼睛打量着凉亭里的两人。
一北一南坐着两人。
北边是白面书生杜千机。
南边是沐黑。
二人中间,横着一座天然石桌。
说是石桌,不过是把一块大石头削平了而已。
白昼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他们的对话。
他们只是那样坐着,谁都没有先动口的意思,似乎在比着耐性。
囚车里的司马然也在等,似乎比凉亭中的两个人还要有耐性。
白昼却等不急了。
她知道,不动口的最后便要动手。
当裘万山赶到的时候,她进去了。
当她站在沐黑旁边的时候,白面书生杜千机笑了,笑的苍白的脸涨的通红,笑的喘不上来气。
沐黑也笑了。
白昼有点迷,不知道两个不说话的男人,为什笑。
“你。。赢。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咳嗽,苍白的脸,就像涂了面粉,一笑之下,纷纷剥落,露出本来的脸皮。
“和赌徒打赌,这是每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干的事儿。”
沐黑淡淡道。
“我这人偏偏喜欢干别人不会干的事儿。”
“既然这样,那你再看看,这酒有没有毒?”
白面书生杜千机把手一翻,掌心变出来一个石杯,杯子里一泓清泉。
他的手法很神奇。
白昼压跟没看出来石杯怎么出现的。
眨眼功夫,酒香四溢。
“好酒!”
沐黑笑着赞叹,伸手便要去端。
“不许喝!”
白昼说话的时候,伸手去夺杜千机掌心的石杯。
不论她用什么法,都不能将石杯从他掌心夺下来,杯中的酒,更是一滴都没撒出来。
“喝酒时候有女人管着,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杯酒,我恐怕不能让你喝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打趣道。
“那要看,女人喝不喝酒了。”
“如果女人喝酒,不光不麻烦,反而是一件很有情调的事。”
“那么,你喝酒吗?”
沐黑笑望白昼。
“我当然喝酒。”
“我不光喝酒,还是个酒鬼哩。”
“只要有酒喝,有没有毒,又有什么关系。”
白昼把胸挺,似乎在为自己壮胆。
沐黑听出来了话的意思,摇头笑了。
“那便是有情调的事了。”
白面书生杜千机笑道,把手一翻,三盏石杯出现在手中,而后一字排在石桌上。
“放心,我这酒没毒。在两个酒鬼的酒里下毒,那不是没长脑子吗?”
“你说是吧?”
白面书生杜千机笑道,摆了一个请势。
“不错,在酒鬼的酒里下毒,非蠢即傻。”
沐黑笑道,毫不客气的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可品出滋味?”
杜千机苍白脸上的两只黑眼睛,盯着沐黑,似乎在等他点评。
“好酒!”
沐黑淡淡道。
“再来。”
杜千机又摸出了一杯。
沐黑又喝了一杯,还是之前的点评。
杜千机一连到了十杯酒,苍白的脸上,神色是越来越着急。
直到沐黑喝完最后一杯,杜千机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何?”
沐黑放下酒杯,沉吟不语,良久之后,低沉着声音道:
“第一杯到第九杯,杯中酒和我往日喝的并无区别。”
“直到第十杯,我才真正尝出它的味道。”
“品出的是什么味道?”
杜千机就像一个紧张的小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考核和认可,苍白的脸上,满是纠结与紧张。
“快乐与哀愁。恐惧与愤怒。”
“爱与恨。”
“憎与恶”
沐黑闭着眼睛,每说一句,杜千机苍白脸上便像是盛开一朵鲜花。
“酒还能有什么味道。不就是辣吗?”
白昼看他二人表情,不像是做作,端起酒杯,往琼鼻下嗅了嗅,有点好奇的问道。
“你可以试一试。”
白面书生杜千机嘲笑道,似乎嘲笑她是个假酒鬼。
白昼看着手中酒,迟疑了,望了望沐黑,他正笑盈盈看着。
“喝就喝!”
白昼刚把石杯子送到嘴边,就被沐黑一把捏住。
“你这杯有毒。”
沐黑冷冷道。
沐黑的话让白昼心里一惊,望向杜千机时,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冷。
“我是真傻真蠢,傻到竟然在酒鬼面前向酒里下毒,蠢到自以为是。。”
杜千机自嘲的笑了。
“你知道我这酒,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味道吗?”
沐黑放下手里的石杯子,冷冷道:
“我猜不错,你这酒中掺了美人泪吧?”
沐黑刚说完,白面书生杜千机便把巴掌拍的直响,边拍边道:
“若是你不阻止,我这酒葫芦里,便会有她的泪。”
“就是不知道,她的泪是什么泪?爱之泪?恨之泪?”
白面书生杜千机将白昼喷火的眼神直接忽视掉,盯着沐黑道:
“我以为你喝了我那么多杯泪酒,不会再阻止。”
“我以为你请我喝酒,是为了让我不去那个地方!”
沐黑冷冷道。
“不许你提那个地方!”
白面书生杜千机腾的站起来,一拍石桌,近乎癫狂的愤怒道。
“你不该请我喝酒。”
“喝完酒,那个地方我就必须去了。”
沐黑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凸出了青筋,眼眸深处,浮出一丝哀愁。
“为什么你非要去?”
“只要你不去,我可以给你解药!”
“而且,我可以立即死你面前。”
“这辈子算我欠你的。”
白面书生杜千机跪倒在地上,抱着沐黑的腿,哀求道。
沐黑冰冷着脸,任由他哀求。
“你一定到不了的,一定!”
“哈哈哈!”
白面书生杜千机大笑着跑出了凉亭,身形一折一拐,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沐黑重重的坐在石凳子上,望着苍茫大地,久久不语。
“你知道酒里有毒?”
白昼缓过劲儿了,抓住他的手臂,近乎质问。
“是。”
沐黑有点哀愁,白昼在他脸上,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喝?”
白昼简直要疯掉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为什么?”
“或许他知道,我一定会喝吧。”
沐黑闭上了眼睛,想把眼里的哀伤,埋进最深处。
“你这叫什么话?手在你身上,嘴也在你身上,他又没逼你,你为什么要喝?”
白昼像疯掉的护崽羚羊,已经接近暴走的边缘。
“你不懂。”
“那酒我总是会喝的。”
“纵是现在不喝,未来也会喝。”
沐黑说完这句话,重新变成了那个冰冷的人。
“他说的没错,那酒,他总是会喝的。”
司马然已经进了凉亭,手中拿着那杆旗杆。
他现在要杀人。
他手中现在拿的,是威震江湖的追魂枪。
白昼将柔弱的身体挡在沐黑身前,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
沐黑没有动。
司马然的追魂枪却已经动了。
白昼只看到一道黑影,快如闪电。
“沐黑!”
白昼脑袋嗡的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喊道。
再看时,司马然已经将追魂枪插上了囚车,它又重新变作了旗杆。
“沐黑。”
白昼的心大起大落。
她看见沐黑好好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身后两个持刀的黑衣人,眼中尽是惊恐神色,不仅神色相同,喉咙上也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洞。
“好。快。的。枪。。!”
黑衣人说完,血从脖子里溅射出来,飞到了石桌上,一片猩红。
“走吧!”
沐黑喊道。
“去哪?”
白昼问道。
“绝情谷。”
沐黑拖着脚,出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