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他有些惊讶。
“是我,很久不见了。”鲤夭回道。她仍是一身歌姬的装扮,却比六年前的那个少女更加的明艳动人。
“你这几年一直在这里么?”他问道。
“我是前年来的周王宫。”鲤夭回道。
他注意到鲤夭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初雪死了,死在了魏国王宫里。”鲤夭给出了答案。又不等他说话,鲤夭拉着他进了一间偏殿。“这里没人来,可以很好的说话。”给他沏了一杯茶,鲤夭在一旁坐下。
“你们,或者说你,这些年我确实没有关注过。”他不打算辩解什么。
“我们这些女子,在组织里的价值,不就是这样么,无所谓关不关注。”鲤夭很淡然。
“初雪执行的什么任务?”他问道。
“秦庄襄王二年,你去了咸阳,我和初雪来到了洛京,之后不久,我们被派往赵国学习歌舞,你知道的,赵舞是天下一绝,很受王公贵族们的欢迎。秦王政元年,我们已经学的很好,本来是要回洛京进周王宫的,但组织出了一个任务,初雪知道那个任务后就报了名,组织也很高兴,因为她再合适不过了。任务是混进魏王宫,得到一个秘密。初雪本就是魏女,舞又跳的好,很容易就入选进了王宫,也很快取得了信任。有一次她给魏王跳舞,魏王见她舞跳的极好,人又长得漂亮,查过她是魏人,身世清白后,便纳她做了侍妾。初雪在充分得到魏王的信任后,在一天夜里,趁魏王在她那里留宿酣睡时,刺杀了魏王。由于她的刺杀打乱了组织的计划,组织很是愤怒,便没有帮她逃离。初雪在被王宫卫兵抓住前,挥剑自尽。”鲤夭详尽的说了经过。
“就算是很多天字级影卫,一辈子也刺杀不了一个王,初雪的火焰,很明亮。”他说道。
“其实初雪得到了那个秘密,她那么聪慧,又那么美丽,昏庸的魏王早被她迷住了。但她在得到那个秘密后,选择了沉默,最后在临死前,将这个秘密传递给了我,我是去乱坟岗给她收尸时得到的。”鲤夭的眼睛还是如此的明亮动人,此时正看着他。
而他也看着鲤夭。
“听说你杀了项毅?”鲤夭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是的,我也因此晋级天字二等。”他回到。
“但我知道的是,你现在是天字一等,配着天下第十四名剑的‘落雨’。”鲤夭仍然看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项毅死后,嬴政伐楚,秦将王翦大破楚军,迫使楚国将整个繁华肥沃的南郡割给了秦国,自此,秦国南下攻楚,再无阻碍。嬴政也籍此彻底在秦国站稳了脚跟,树立了权威,他给秦王这样一份大礼,又得到了师父的荫庇,拿到一些回报也是预料之中。
“你既然杀了项毅,那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鲤夭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初雪得到的那个秘密,和你的此次任务有关。”鲤夭又说了一句让他惊诧的话。
“什么秘密?”他有些好奇了。
“先说我吧。”鲤夭今天的话,转折颇大。她今天的心境很乱。“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是齐女,庄王四十八年,秦使者张仪游说楚王熊完,说如今天下,秦楚强于诸国,秦国愿以三百里地事楚以表诚意,两家共同攻伐实力还有些强大的齐国,等到把齐国打压下去以后,两国就会盟称雄,共震天下。楚王被三百里秦地迷惑,于是挥师攻齐,战事历经了一年,楚军惨胜。我的家乡在这次战争中被楚军屠戮,用以充实军功,而当时领军的楚军主帅正是项毅,我的族亲,本是齐国安分守己的农夫庶民,却无端遭受这样的屠杀,男子被割去头颅充功,女子在惨遭凌辱后也被杀死。那年我六岁,楚人见我年岁尚小,又有些伶俐,便把我和其他十几名女孩抓在一起,送去楚王宫的掖庭做为奴隶,在那里,我们有十五个人被组织吸收,成为刺客。后来楚魏和好,楚王将我们送给了出使楚国的魏使,也就是信陵君魏无忌。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所以初雪才会这样信任我,告诉我那个秘密。”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他说道。
“因为你是我信任的人。你听了这个秘密后,你也不会选择将它告诉组织。”鲤夭的语气很坚定。
“洗耳恭听。”他说道。
“七百多年前,大周从商王帝辛那里接管了天下,也接管了大商的王宫,武王在商王宫的废墟里得到了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卷金册,这个盒子从此被武王珍藏,并交代要以后的历代天子传承,到了成王的时候,成王的弟弟叔虞获封唐地,建立了唐国,也就是后来的晋国。成王和叔虞兄弟情深,在叔虞前往封地前,成王给了他半册金册,并交代了相关事宜,叔虞郑重的收藏了起来。从此,盒子里的秘密就在周天子和晋国公族间世代相传。一直到了两百多年前,韩赵魏三家瓜分了晋国,晋国的这份秘密就从此丢失。当时的周天子多方寻找也只是白费力气。直到几年前,组织打听到了一些风声,那半份秘密是被当初的魏氏所藏。于是组织便开始派人去搜集。初雪是在一天夜里,用酒灌醉了意乱情迷的魏王后,悄悄诱惑魏王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那个秘密是半册图纸,和周天子的那半册合起来,就是一张地图,指向一座宝库,那座宝库是夏主桀搜刮宝物时建造的,武王得到它时,里面已经积存了从夏桀到商纣将近七百年的财富,武王也将那里做为周室的宝库,现在里面已经是历代天子,积存了一千多年的宝藏!”鲤夭的眼中,已经有些迷离,尽管她早就知道了,但她也是第一次与人说起,此刻,这个在历代天子之间传承了千年的秘密,也在两个影子之间传承。“现在你知道初雪为什么不把秘密交给组织了么。”鲤夭问他。
是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组织知道这个秘密,更不能让任何一个势力知道这个秘密。秦国征伐六国,财赋早就困难,若得了这无尽宝藏,这天下再也不能有任何阻碍,去阻挡它征伐天下的脚步,届时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去。而若是让其他国家知道,也必定会掀起无数的血雨腥风。初雪知道了这个秘密,但她绝不会上报,她不会让天下再出现别的或者更多的初雪,那是无数女孩的深渊。
“这是那半册地图,初雪得到了它。”鲤夭从袖中取出一卷古老的金册,放在他面前。
他简直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卷金册,他一时竟有些无法呼吸,任何人面对这个金册,都会无法呼吸,甚至会疯狂。颤抖着手去抚摸那卷金册,他几乎要迷失了。
“这只是半册,另外半册还在这座王宫里。”鲤夭轻声对他说到。这个聪慧明亮的女孩,此时正戏谑的看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到。
“当然是拿走它。”鲤夭很轻松的说道。
“然后呢?”他又问到。
“然后呢?”鲤夭反问他。
“走吧。”他说道,同时收起了金册。
“那就走,我们去找另外半册。”鲤夭很高兴,挽了他的手臂,向殿外走去。
到了周天子的寝宫外,他对鲤夭说道:“你在外面等我,我去找那个秘密。”
“好。”不假思索,鲤夭放开了他。
他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睡梦中的周天子被殿门的吱呀声吵醒,翻身看到有人进来,正要喝斥,却又瞥见了那人腰间的长剑。“你是来弑君的么?”周天子很镇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上贵为天子,草民怎么会是来行刺的。”他笑着说到。
“呵,这天下还会有谁记得孤王是天子?是天下的王?”天子很是黯然。
“偌大的王宫,竟然没有侍从。”他看着对面的周天子说道。
“侍从们都早早的歇息了,没人愿意时刻侍候在孤王左右,他们都是东西周公的人。”天子说道。
“草民此来,是要帮助王上的。”他说道。
“哦?尔要如何帮助孤王?”天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什么时候,一个庶民也可以帮助天子了。
“我听说王上有一个秘密,可否卖于在下?”他看着周天子。
“孤王若是有什么秘密可卖,早就卖了,不然何至于如此颠沛流离。”天子摇了摇头。
“听闻历代周天子都传承了一个盒子,不知王上想起来了么?”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冷风开始抚面,殿外乌云渐渐聚集,要下雨了。
黑暗中,周天子冷冷的盯着他。“历代天子珍藏相传的,只有九鼎,早已被秦国劫去了。”
“大周的传国之宝都丢了,王上还在坚持什么呢?”他上前一步说道。
“孤王就算亡了国,也是天子!谁亡了大周,谁就是弑君逆乱之臣!”周天子厉喝道。
“大周气运已尽,别说七国之民只知七国,就算是这洛京的周人,怕也是只认东西周公,而不认周天子了。况且,王上的先祖,不也是从商王帝辛那里得到的天下么!”他没有理会周天子的怒火,再进一步说到。
“放肆!”周天子真的怒了,可他却发现,现在的自己除了愤怒,已别无他法,他甚至无法亲自动手杀了眼前这个犯上的贱民。
“影子知道了王上的秘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东西两周公的甲士合在一起也不过五千之数,挡不住的。”他说道。
对面的周天子听见这句话后,冷静了下来。
“王上想必也知道影子和七国一贯的做法,他们在得到盒子后,王上马上就会是另一个夏桀或者商纣。若他们得不到,王上也无法幸免,他们有的是办法让王上说出盒子的所在。”他继续说道。
“他们难道敢弑君不成!”周天子恨恨的说道。
“王上又错了,这天下夏启取得,商汤取得,周武也取得,那七国又怎么取不得呢!”他说道。
周天子听了他的话,彻底瘫坐在王榻上。
“王上要那半份秘密并无用处,不如卖于在下,在下再替王上隐去身份,之后逍遥天下做个富家翁不比现在好么?”他继续说道。
“孤王要这半册秘密无用,难道你就有用?”周天子突然看着他问到。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但在下也不想背负了这弑君的名头。”他说道。
“哈哈哈,原来你也怕!”周天子疯狂的笑道。
“但为了盒子,七国的王可不会怕。”他冷冷的说道。
“你打算出多少钱?”周天子问到。
“那要看王上的出价了。”他说道。
“十万金,孤王给你这个秘密。”周天子无力的说道。
“王上不愧是天子,拿捏得很准,成交。”他对周天子没有漫天要价的识趣很欣赏。
“你如何给孤王这十万金,又如何替孤王隐去朝野之间。”周天子问了他关心的问题。
“王上尽可放心,这些事很简单。我给王上一幅图,指向的是我存放十万金的地方,然后再一把火烧了王上的王宫,没有人可以从一座废墟里找到王上的踪迹,况且,一个备受冷落的不再有任何秘密的天子,只要死去,那就是死了,不会有人再去关注那个天子是否真的死去,王上届时尽可以去天下的任何地方,商贾走夫那么多,身份不是问题。”组织不会再去张扬搜查天子,因为他们不敢让嬴政知道他们这个秘密,更不敢让嬴政知道他们弄丢了这个秘密,但他没有说,因为这是以后的事了。
“空口无据,孤王为什么要相信你?”周天子看着他说道。
“影卫此时就在王畿,王上只能选择相信我。”他说道。
“唉,孤王卖出去了一册图,现在又得到了一张图,真是讽刺,孤王这大周,真是风雨难乘啊。”叹息一声,周天子不再坚持。“尔随我来。”天子出了寝宫,让他一起跟着向外走去。看到殿外的鲤夭时,天子怔了一下,然后又是若有所悟的一笑,自己身边还真是眼线众多。
到了马厩,天子骑上御马,向城外奔去。他和鲤夭也紧随其后。城门守卫只有十名卫兵,根本来不及呼喊就被他击杀。出了城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波,周天子在洛水北岸的王陵前停了马。
“孤王的寿宫早已于五年前竣工,他们的效率不错,修的很好。”周天子嘲弄了一番,而后示意他和鲤夭停下,天子孤身进了还未封闭的王陵。
大约三刻钟后,天子出了王陵,捧着一个金盒走到他面前,金盒一尺见方,外形与他在总部看到的图画一样,但真正面对实物时,他还是被那历经了千年的神韵所震撼。打开机扣,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卷金册,取了金册打开,上面所刻路线地标,与他刚才所见的那卷吻合无差。盖上盒子,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丝绢和一袋钱,说道:“王上,这是藏金的绢图和一百金,王上今后的行程可以无忧了。”
“唉。”一声叹息,天子接过绢图和钱袋,落寞的转身,从今日起,他将不再是天下共主的周天子,而是只能隐姓埋名的一个庶民。大周八百年基业,如今亡在了他手里。
“王上还是换一身衣服吧。”鲤夭将一个包袱递给周天子。
天子停下脚步,看着递包袱的鲤夭问道:“你是谁的人?”
“现在的我就是我,不属于任何人。”鲤夭微笑着回道。
“告辞。”拱了拱手,天子跨上马背,策鞭而去,从这一刻起,他也不再是周天子而是他自己了,在这乱世里,他要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