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横
倪天行喋喋不休道:“随你怎么想吧。你和易铁山虽为师徒,并非同根同脉,大可不必卷入易倪之争。易倪恩怨由来已久,枝叶甚多,错综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很难用孰对孰错断论。‘香侠’长在易家,耳濡目染,难免先入为主,偏听偏信。其实,传言难免添枝加叶、夸大失真,老夫没想象那么龌龊,易家没想象那么干净,两家恩怨也没想的那么简单。你非易非倪,何苦横插一杠,招惹事端,引火烧身?就算扳倒老夫,你又能得到什么?易府的万贯家资、掌门之位,还是才貌平平的易家小姐?这些东西且不说小翀、小翞兄弟肯不肯让,纵是拱手相送,你稀罕吗?而今你贵为芊芷国大将军,煊赫无双,富贵至尊,易家这点东西你能瞧得上眼吗?阁下乃人中龙凤,既是龙,就该龙行天下,何以蜇伏猪圈,与畜类抢食?既是凤,就该凤鸣九天,何以栖息檐下,与燕雀争巢?话说回来,老夫能洗净脖子甘等挨刀吗?倘若你与老夫斗得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命之不存,富贵焉附?你到手的荣华富贵、红粉佳丽、锦绣前程必将瞬间转手,化为云烟。你忍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叫别人肆意饕餮吗?你忍看本该属于你的女人叫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相拥而眠、交股叠胫、玉体翻浪、纵情云雨吗?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非要跟老夫过不去,专挑钉子碰、非往南墙撞呢?这不是作茧自缚、作枷自扛、作轿自抬、作坑自埋、作剑自戕又是什么呢?”
易弱水笑道:“多谢指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阁下金玉良言,在下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想不到阁下辨才如此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莲舌三寸足敌十万雄兵,昔苏秦、张仪不过如此!只可惜五霸鏊兵、七雄混战已灰飞烟灭,如此旷世高才无以合纵连横,亏了!”
倪天行始终一副温婉和善的模样,不厌其烦劝道:“……江南西域一行,你手刃疥毒怪,大闹荷叶岛,闪诛万斛金,名扬力神擂,智斗盖九翱,风光占尽,艳福享尽,易家兄弟跟你一比,直如鸾凤之于乌鸦、灵芝之于篷蒿,你难道没有觉察易家兄弟的失落和嫉妒吗?出头的椽子先烂,你事事逞强,结果只能是蹦得高摔得疼。君子趋利避害,明哲保身,只要你肯放下所谓的师徒父子恩情,不与老夫为仇作对,老夫决不为难于你——今日你尽可从容离去。你若愿意,他日老夫可将平生所学悉数相传,麒麟刀也可无偿赠予!”
“不可!养虎为患断不可行……”左右立劝。倪天行手势制止。
易弱水淡定道:“香主厚恩,在下谢领了。倘若在下屈势允诺,日后食言而肥,阁下岂不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香侠’绝非轻诺寡信之人,老夫相信你!”
“既是如此,倘若在下再不答应就显得太不通情达理了,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易弱水狡黠笑道。
“但讲无妨。”
“请阁下揭下所有面具,露出真容。”
“呵呵呵,有这个必要吗?”
“既是承诺,当然要知道对谁允诺、为谁践诺、向谁履诺,阁下应该理解在下的心情——换作你也是一样。”
“实不相瞒。老夫这副尊容与常人殊异,丑陋无比,不堪入目,实在有碍观瞻,‘香侠’还是不看为好。”
“是么?莫非阁下貌比无盐,丑过宿瘤,面目可憎,令人可怖?何以如此妄自菲薄呢?”易弱水疑道。
“信不信随你。老夫曾发下重誓,今生永不以真面目示人;倘若有一天迫不得已露出真容,必定死人——要么老夫死,要么见识老夫者死!”
“想不到一瞻香主神采竟如此惊悚!莫非阁下长有一张阎王脸,或是牛头马面不成?既然无以晤面,在下实在不愿向一条云山雾罩、虚无飘渺的影子承诺什么——恕难遵命!”易弱水斩钉截铁道。
“说真话,老夫爱惜你是个人物,网开一面是看祖师爷情面,为给武林留下一脉薪火,免遭后人说短道长而已。老夫掰开揉碎,好话说尽,仁至义尽,没想到你一拧头、一根筋,油盐不进,全将老夫一番苦口婆心置若过耳清风,真是不可理喻、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哼!自个儿找死,怪不得老夫。”耐心耗绝,倪天行终于恼羞成怒,招手为令。左右应声而动,剑风呼啸,白刃纷飞,围定逼杀。
易弱水使出浑身解数,游走其中,全力拼杀。倪天行退后,作壁上观。显而易见,三蒙面壮汉当是司马画生、毛二六、仝万。以一敌三,又为顶尖高手,焉能应对裕如,易弱水只觉周遭冷剑频袭,步步凶险,稍有闪失即有乱刃分尸之虞。
恋战无益。易弱水霍然变招,“含沙射影”一记逆水刀。虽为寻常一着,然刀行无风,快致无音,凌厉无比。前边蒙面壮汉转圜迟慢,宝刀过处,蒙布即被挑落——观之,乃“吊眼仙狐”毛二六。毛大惊,疾闪避退。
时机稍纵即逝,焉能错失!但见一道黑影闪电般猛扑过去,似欲寻隙逃离。
只是一厢情愿,对手岂能留情,两道寒芒追风袭来,正中目标。这一回,这个碍手碍脚、锤不扁、砸不烂、咬不动的愣头青终于除掉了!真是太解气了!二壮汉一时窃喜连连。
然而得意随即风逝,因为传导过来的手感明显异常——刺中之物轻薄绵柔,绝非有质有量血肉之躯,亦无痛苦呻吟。再看,黑影落地,即行铺展开来,是为丝织之物——一件破衣裳而已。
啊!这厮竟用金蝉脱壳之计遁身飞离!围定之人何以脱身,四目睽睽之下竟未观明!
逃离虎口,怎敢停留,易弱水腾身便走。岂容劲敌全身而退!倪天行大袖一抖,“嘎嘎嘎——咕、咕咕咕——嘎”怪叫声起,堪比打磨锅,三物聒噪而出。易弱水侧目后视,惊见三具骷髅游隼般猛扑过来,巨齿暴突,空中飞旋,饿狼一般轮番扑咬,似欲撕咬一块筋肉以慰饥肠。此物无翅,居然会飞?!邪耶?妖耶?怪耶?不得而知——事发突然,岂容细察思量。
所幸理智尚存。师父教诲即行耳畔萦回:怪异无灵性,无情感,倘若与战,不可恋战纠缠,敬而避之是为上策,切忌任性死磕!易弱水依命而行,使出任逍遥密传之玲珑步,飘忽游走,闪转腾挪,接连避开五轮攻咬。侧目远观,见倪天行身居高冈,手势为令,遥控指挥。——这老鬼半人半妖,居然能驭策邪异之物!
与邪物虚耗,一味纠缠,倘若司马画生等卷土重来,岂能走脱!易弱水大吼一声,一个玉龙问天抖鳞式,运腕加力贯于刀面之上,刀行顺水,数记藏锋刀将三具骷髅荡开。
书中代言,藏锋刀并非固化之刀法套路,乃独特运刀法门。掌刀人运功发力,力道贯于刀面而非锋刃,锋芒藏而不露、宣而不发,全赖锋刃之外裹挟之劲风戾气发威,且招式多拍瓜带水挂风(与逆水刀反道而行),杀伤力远远不济。如此拿捏,刀锋内敛,不在杀敌,旨在驱敌。
三具骷髅本为枯朽之物,只是人为注入血气方有势能,怎禁得住如此冲击,当即震出多远。易弱水寻隙飞离。
书中代言,此物名为血煞,乃东海蛇岛瓜皮道人独创淫技,倪天行因一次机缘偷学而得。三血煞是为采集饿死鬼、吊死鬼、胭脂女鬼阴气精心炮制而成。此物虽为枯骨,却赋异能,与活物同,临战搏噬堪比鹰隼;与之相搏断不可硬碰硬,倘若想当然以刀剑击杀,则大错特错,谬之千里——一旦硬物触碰之,那骷髅即行爆裂,血花飞溅,滴血沾身倾刻即会命绝。亏得易弱水谨遵师命措置得当,若率性而为,后果不堪设想!
三血煞虽受冲击,并未伤及本元,怎会善罢甘休,呼啸直追,咬住不放。易弱水当空一个“云里翻”,正落于不远处两搂粗的古柏斜逸的桠杈上。与之同时,先头血煞尾追而至。易弱水一惊之下,“仙猿过涧”纵身一跃而至另一棵古柏枝杈上。那血煞追逼甚急,收“身”不住,“嘎吧”一口,居然将碗口粗的树杈齐茬咬断。
此着用力太猛,没留余地,血气告罄,油尽灯枯,那枯物“吧嗒”落地摔得粉碎。书中代言,此血煞名为狼牙血煞(倪天行昵之“咬咬”),乃采饿死鬼阴气炮制,一副坚牙利齿足以咬断寸厚钢板!
眼见“咬咬”碎毙,后头血煞愈发红眼,疯狂跟进。欲知邪物还将施何淫技,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