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何方大侠醉落魄
钱子都分给三百将士们一人一杯烈酒,以助日间驱寒,人人皆肩披一条刻有棕黑蛇的披待供互相识认。口中衔枚,借着月色马蹄声碎,穿行在六盘山小道的树林中,顺势埋伏在大散关里出来至宝鸡县的小道边,伺机劫粮放火。
此时钱超已经亲自率领了两万大军屯住在萧关城前来督战,日日在泾河流域操练新军,声势浩大。留守宝鸡的宋人胆战心惊,深知此时不过一时安稳,不过两年这些大军熟练后就要赶赴沙场,那时自然危机。钱超心知驻守在大散关的宋人一定会趁着自己大军未至,整夜操演军务的时候恢复宝鸡和崤山两处战略要地,以备日后与主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互相接应、易守难攻。宝鸡县几个月前被钱子都假扮作山贼,领军大破之,此时正好趁着钱超等人的军马初来,不谙地形、不懂水土,只在萧关境内操练的停战空闲时间督运粮草,调遣士兵重修修建栈道、观火台,加固城门通道,伺机待敌。
双方都知晓钱超此时手中的大军还不能赶赴前线,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兴修栈道、筑备关防。钱超密令钱子都带领在大散关鏖战过的辽军去山路劫粮放火,擂鼓做声,恐吓宋军以为辽军其实准备“暗度陈仓”。
层层山崖间密林深深,山下的小道隔空隐隐可以窥见,静夜中周围悄无声息。钱子都等三百将士缓速行军,此时四更天色早已埋伏在山中灌木丛中,等待凌晨宋人押运粮草过来趁机放火打劫。
风吹草动间只见前面一人似乎已经站了很久,黑衣黑袍,戴着一顶黑斗笠,全身上下与夜色与树林深深处融为一体。钱子都知道对方已经在那里等候自己多时了,他与跟随的两个校尉四处张望,搜寻他身后似乎跟着有人,然而好一阵子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钱子都大惑不解,但对方很明显是朝着自己而来的。他命令身后的将士不要轻易暴露出来,在后面看自己的手势行事。他独自一人径直走向那个黑袍客,对手却也屏息无声,眼望着他过来。
“无论是谁,管他是江湖剑客还是宋人官府的密探,先杀了他再说。”钱子都临近他数十步时,已经看到他背后背着一柄玄铁重剑,和他周身打扮一并黑漆漆的难见。剑上杀气逼人,刀锋犹寒。
钱子都突然出手,一式“时见蛟龙”猛如疾风般刺向他,这一招没人看得出是何时出的手,也不知钱子都到底有向前迈了几步才跃出的。钱子都并不知道对手实力如何?他既看不到他的身份与武功招式,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他的敌手。当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使出绝技,一击必杀!霎时间草木无声、风月凝神,他知道既然有人敢独自出现在这里那一定不容小觑,只是厉害的何种地步却不敢再思索。与其用武功一招一式比试一番,倒不如在刀剑中见血封喉。尽管对手十有八九是武林中人,这般不问来历冒然袭击不合江湖规矩。
这一刀只摩擦激打出夜色里的一点火花,“嘣嘣”的一声,正好砍在黑袍客后背的大剑上。钱子都其实朝他走来时悄悄沉运了内功,料到对手无所防备,就算有所防备也来不及应付不了自己的致命绝技。岂知黑袍客以极快的身法转向后背,轻易将这招化解干净。黑袍客抽出大剑,凌空一劈,把钱子都往后逼退几步,横扫着迎面而来。这一招一式间表明自己乃江湖中人,初来欲以几招试探出对手的武功门派,以示礼节。
钱子都想趁偷袭一击制敌,而黑袍客则要先试探出对手的底细,这一来一去间钱子都于颜面和功夫间皆是不敌对方。忽然转身扭开,招呼着弟兄们转身离去。
黑袍客也不追赶,如初来时站在原地目送着如鬼影般匆匆而来的三百辽军又匆匆而去。夜空之下六盘山的谷口寂静如初,偶尔风吹着林子婆娑起舞,就连栖鸟也傍依着大树窠臼安稳续梦。
钱子都连夜抄小道赶回萧关,不敢再在原地迟疑。钱超见他如此早就回来了,两手空空、徒然而返,冷笑道:“这么说还宋人那里还潜藏着一个武林高手?你们三百个轻骑壮士都不敢去奈何他一人,那可真唤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钱子都不敢应声,只道只有自己与对方交过手,武功远不及他便不敢恋战,匆匆撤回。
钱超讥讽道:“数月前你立下大功,火烧连营、单骑出关这等威风,可让宋人闻风丧胆。昨夜居然一个草莽侠客就让你们仓皇逃回,我怎能相信你?”
“父帅,孩儿确实不敌那黑袍客。孩儿不敢与他久战,一则易被试出武功派系;二则在宋人境内,天明恐被围困。”
“那天下真有这等奇人乎?你隔几日再去趁黑劫营。若是再遇上此人便将为父的战书下给他,要他回信来见我;不然就烧了宋人的粮车。”
数日后,钱子都只带领了百余名心腹将士骑马又绕过林中小道,夜间来到那片林子,然而这一夜既没见到那黑衣人也不见凌晨宋人的粮草运过。只好空手而归,白白忙活一场回营复命。
钱超却在营中踱步,深夜点灯、搓手取暖,门外候着两名侍卫,看样子早是在等候他。钱子都进帐便屈膝请罪。
钱超命他起来坐在一旁,遣人备好一盅关外烈酒,两斤熟牛肉,自他们钱塘北上以来也逐渐习惯了关外的饮食起居。开口问道:“小儿,上回你与他打斗时可看出此人生得如何模样?武功路数应当如何?”
“那位侠客一袭黑袍、头戴黑斗笠,约摸七尺长的身材,身躯魁梧。但他却浑身上下都掩盖住了面容,一点也瞧不见是谁。至于武功,着实高强,初起手时我便运气内功,想要一击毙命,他却身法灵动,轻轻闪过。拔出背后的一柄玄铁大剑,当时之中用此剑的似乎没有几人。”钱子都连忙起身拜在一旁,求情道:“请求父帅原谅,孩儿着实不是他的敌手。”
钱超稍作思量,示意他起来,用手指着案头的两封书信,被砚台压住。道:“此人已经给我送了两封信,自称是久已隐退江湖、此生不再出山的黑袍侠客,名号其实不值一提。他其实早已识破了我们夜间要来劫营的诡计,并报告给官府请求改运粮道。故而你今日会白跑一趟,别人也不会在那边候着了。”
钱超抽出上面的一封递给钱子都,疑惑道:“初来我以为是姑苏李燕子派人过来与我装神弄鬼,他一直驻守在淮水城,操练江淮军队。我与他是老相识了,此人虽然出奇制胜、精灵古怪却不必这般刻意隐瞒身份。当世用玄铁大剑者?衡山派高手如云,却用鱼肠短剑,惊奇闪烁之锋芒。最近的便是终南山上的北宗派,此派是天下第一大宗,千百年来剑术出神入化,绝世高手无数,莫非是其中隐退的一个高手?”
钱子都打开读了一遍那封简短的书信,有一言甚是奇妙,说是在王爷这里寻回流离的故人之时,自会出现有缘与之论剑。钱子都思忖道:“当年父帅与亡故的大哥钱蓼儿曾经仗剑行走江湖间,与北宗派、衡山派,尤其是太祖皇帝赵匡胤麾下的崔参军及其徒儿皆结下深仇宿怨。钱蓼儿在与赵匡胤和崔参军于江淮金陵城一战中深陷敌阵,被崔参军一剑斩于马下……”
此时钱子都禁不住提醒道:“父帅,您曾言过当年亡故的长兄似乎就魂断在玄铁剑之下。黑衣侠客手中握着的玄铁大剑正是长三尺,周身玄铁,着似浑浊愚钝其实削玉如泥,有如上古名匠干将引火炉中铸造的“太阿”宝剑。”
“噢,哈哈哈哈。此事我岂能忘记,崔参军是钱某昔日不共戴天之世仇,可惜后来封剑归隐。他死去那天老夫还亲自去为吾儿焚香祷告,他的徒子徒孙全皆弃武从文而去,也只有苏州的李故还在戎马生涯。玄铁重剑,世间人虽不多,不过定然不是崔参军一等人。”
“父帅说的是,孩儿尚时年幼无知。未见过他们的武学招数,不敢多言。”
“哈哈哈哈,老夫生平最遗憾之事有二,一是让赵匡胤窃取了神州大地,我等要对赵宋俯首称臣,如今带兵联合辽国正好与之抗衡;二是崔参军杀死我的长子蓼儿,当时为父无能,技不如人,大仇未报。此时我韬光养晦,武功早已天下无敌,也算是胜过了他。只可惜他已禁绝门派,偃武修文去了。”钱超执起自己的“丰城剑”,烛灯闪耀之下澄澄似一泓秋水,《晋书.张华传》曾记载此剑曰:“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外紫气。及吴平之后,紫气愈明。”此剑灭国之时愈加清冷,寒气明朗。钱超抚摸着,不经意间说道:“既然那个侠客欲用江湖规矩相见,我便随时奉陪。管她是哪派高手奇人,纵是昔年武功绝伦的北宗派大宗师与庐山派弘景上人在世,我也未必会输。”
钱子都端着犀角杯,通红的关外新酿烈酒一饮而尽,顿入豪肠。他自幼以来就敬佩父亲,直是当世独一无二戎马倥偬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