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武侠仙侠 大侠偏爱躲在月光里

第49章 我徂东山 慆慆不归

  一连几日,李春烛都在皇宫里的梧桐苑中陪伴着赵毓儿,李故则要去枢密院述职述廉,交还领军大将军令,汇报军务工作。

  且说李春烛问赵毓儿要来当朝文坛荟萃的诗人词家的作品,一连几日都在翻阅点评。大家领袖梅圣俞、欧阳修、晏几道、范仲淹,新进学人苏洵、苏轼、张先、秦观、黄庭坚等等他们发表在京城的作品文集无所不读。有接连几篇诗词文章入眼称好者,便节录修订在一起;多或全篇不佳,只有一两句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妙则用朱笔批点出来。这般在赵毓儿的书房里忙活了几日,直到夜里还点灯焚膏继晷地苦读不止。

  赵毓儿才来探望,送上清淡适宜茶水花糕也不见她吃了多少,好奇道:“烛儿你自幼就饱读诗书,眼过十行书,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些学士大家的文章诗词可还入眼?”

  李春烛抚笔蘸蘸墨汁,轻轻放在白玉砚台上,红袖一挥而就,笑道:“自然有好有坏,若是纵观今日之文坛,要论杰出之人,其实文不过曾巩,诗不过黄鲁直、词不过苏子瞻而已。”

  李春烛拿出案头上两张青檀皮的宣纸,只见上面用簪花小楷清秀地写满一篇文章论文。文章中考究本朝兴盛的词作渊源,与诗歌、古乐府的分流关系,以及词之“本色”,既协音律又要寄托而不俗。她央求赵毓儿道:“我的钱塘公主,替我把这篇文章刊印数十份,记得一份要投递到翰林院里,一份要送到欧阳公的府邸里。”

  赵毓儿接过来读了两遍,大笑道:“考源流,述来历的学术功夫扎实。可下面我读读你写的都是些什么?实在大胆!”“这句‘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而词语尘下’;又这句‘张子野、宋子京兄弟,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这句更了不得了,‘至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这般写出的文章去送给别人,自己不仅碰了一鼻子的灰,又让那些赫赫有名的文坛大家难堪,他们岂能饶得了你?”

  “好姐姐,不过是我署名送去而已,日后我定会登门造访他们的。可不关你的事,你在京城,就替我送出一回吧?”

  “哈哈,那就依你了。其实我也觉得文章中大多有理,本朝文士之间如你所言都有这些毛病,也算不做狂士妄言。”

  李春烛居然贴着她的冰清玉洁的脸颊轻吻了一口,戏腔唱道:“想我李郎文武双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的红颜知己可不就是毓儿姑娘咯?”

  赵毓儿囊衣把她推到一边,大笑着娇声喝她道:“你若这般调皮,我便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李郎是路人。再不搭理你咯!”

  李春烛又指着书架上的两叠武籍,她心中好奇已久,忍不住问道:“姊姊的书房里怎么也要武籍在手,这可真是稀罕呢。”

  赵毓儿翻开那本《古今兵器谱注》、一本庄齐留下来记录昔日先师大宗师的言论心得精要,将自己参研母后李亲霞幼时与陶格竹的琴音内力的体会和北宗派的道家功夫融汇告知她。

  李春烛听她说完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也许有理,六经《乐记》有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但我细细想来,这般不下功夫不勤操实练未免又流弊于兴象,太过空洞吧?既然北冥大侠都这么有兴趣,那旁人也未必能领悟得到。我等所学的不过只是武术,而非武道也。况且,我也不懂琴乐。”

  就在这刻烛两寸之间,李春烛作得一首近体律诗,一并交给赵毓儿道:“我这首诗便是和欧阳公的韵,他三年前的那首诗《戏答元珍》传遍天下文士手中,姊姊想必也读过。”原来她有意想去的管阁大学士那边去卖弄才学,投诗献词,赵毓儿接过读来,也学她用朱笔批划,凭着记忆道:“欧阳公的颔联最好,作‘大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此句最语新意工,一句之中得橘柚茶笋四时之味;而你诗中这句‘乡连南渡思菰米,泪滴东风避杏花’,却诗写性情,唯己所适,俱妙。”她唤来侍女取出一个明玕宝奁,将李春烛这几日的大作一并装下封存起来,遣婢女送到京城版印局中刻印成卷轴去投递那几处。

  李春烛喜道:“这两联我尤其得意,不过是往年在淮水所作,如今补足罢了。《庄子》曰:‘忘足,履之适也。’我亦曰:‘忘韵,诗之适也。’姊姊的法眼尤神,的一言一语从来都出人意料,惹人神思联翩。”

  忽然赵毓儿定睛一看,只见宣纸落款处提名作“随园老人”,忍俊不禁,撇嘴一笑,问道:“随园老人?这都是什么鬼?我数数,李春、李随园,你这鬼名号真不少啊哈哈。”

  赵毓儿忽然眼波入神,望她眉心一点,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楚楚动人。赵毓儿噗嗤掩面一笑,转身提笔写了几句诗呈给她瞧,李春烛读到其中一句作“尽日天香生画戟,有时鹤舞到匡床。”不禁含娇含笑,散发窈窕,赞叹她才思泉涌,直合天地钟灵毓秀。

  原来这一句双关,既点出李春烛戎马关山,出征为将;又性灵奇巧,少女芳心烂漫。淮水城外执戟舞枪,梧桐苑里斜倚绣床。

  ……

  遥遥在大散关外,和风细草,正是草长莺飞,泾河、渭河两岸北方人民借着两军休战之时放养着牛羊。春草年年绿,战火有时无。满山遍野更多的是体壮地战马与初生小马驹,时而关河楼台的画角声中,见牧马频频来去。大散关登高望远,北地胡马成千上万地盘踞着渭河谷底,马蹄尘飞扬,马嘶裂疾风。

  忽而时时能见到几位锦帆游子,纵马驰骋着谷底平原和黄河远上、白云一片的黄土高原。彼此相逢一笑,腰间革皮囊中灌满或是熊烈的关外烧酒,或是清芬氤氲的百草美酒,为君一醉解千愁。闲过生平时节,茸茸春草天涯。

  庄齐发箍束额巾,一副俊秀的冰山脸,白鹤襕衫,剑鞘里插着一柄纯钧的御风剑,辉若关山月。他跨坐在一匹骄纵的白驹上,远远望去还真似昆仑雪山上逃下来的白狼神仙。

  百无聊赖地骑行在黄河边,饮马河水,望着上游冰河消融后化落的绵绵长流。莽莽高山之巅,峨峨高原顶上。各种各样的野花无人眷顾,鼠曲草、看麦娘、猪秧秧、蛇莓、水苏花、细叶芹、琉璃蓝等等从山上冲落下来,又汇聚着漂流在河谷,仿佛是一位心灵手巧的仙女编制的百花裙,缤纷的彩霞烂漫,可留溪月、独饮溪风。

  清闲恬静却又孤独寂寞的滋味。他明白,自己幼时无父无母,就被送到北宗派终南山上学武求艺。当时他还没有被大宗师和师兄师姊们赏识,又是弟子中年龄很小的,常常就被使唤着去砍柴担水,干一些粗活。山北麓就是茫茫黄河,他也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傻坐在山泉青石边发呆傻笑,听翠鸟啼鸣、百灵婉转,山花天真烂漫,也如锦缎流淌在山涧……

  庄齐年前率领着一千的京城将士们打了一场胜仗,逐敌千里,过关斩将。钱超麾下的前军将军不认得他是北宗派的大师,以为自己能牢牢掌控着战局,在营寨外砍翻宋军,却不过两三个回合就被他一剑斩于马下,连惊讶都没有反应得过来。春来东北风盛,又趁辽人白日溃败,夜袭敌军,烽火烧连营。辽人一年五十里安营扎寨尽数烧毁,方知混迹在边疆调任的御林军中是北宗派大师北冥。京城御林军初来边疆就一战成名,挫敌锐气。钱超也因大意轻敌,白白折损了许多营寨。

  刚刚荣膺的先锋将军,现在什么都没了。

  这里随行打仗的军人中,既有和庄齐一样从京城里迁换的新军行伍,也有驻扎在边关十年之久的老兵。他们吹奏着短笛羌管,拍打着胡琴琵琶。

  男儿有一腔热血驻守边疆以报家国,也有看见一丝柳枝就生起一寸柔情的衷肠,也曾在夜深人静、行军千帐营中回到深闺深闺,见良人愁卧。

  正是边郡未和,百万将士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庄齐望着秦地东风里,南归的大雁结成阵,往南方一去不复返,身影消失在白云万重山中。鸿雁不传云外信。

  由于此时大散关里的十万行军中混进有辽国的奸细,几千辽寇混迹在行伍之间,常常能通敌、传递军机。故而军纪戒备森严,凡是来往文书皆要拆开一份份检查明晰。将士们若要出征打仗,则需要严守纪律,期间不允许同任何人通信回书。往往一封春节过年的家书或许挨到清明时节才能拆开看,儿郎们纵有万千牵挂,也无可奈何。一封平安信万里而来,送到儿郎手中,犹难于烽火连天时“家书抵万金”。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