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间重晚晴
走到黄河边时,耶律蓁蓁上前招呼他道:“喂,我在并州不是有意刁难你的。我也明白你是钱逍的弟弟。”
钱子都没有多说,只道早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那你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钱子都。”说罢他用手在空中为她划了几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耶律蓁蓁脱口而出。
“想不到你还知道汉诗。”他微微惊讶,这才回头忘了她一眼。
“《诗三百》自然是读过的。那你也猜猜我的名字是怎么取的?”耶律榛榛香靥娇羞,低着头问道。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耶律榛榛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与钱子都并肩而行,心里等着他先开口。然而过了好久也不见他回话,仔细瞧了他一眼。他腰间一张游子弓,背着雀翎箭,双目炯炯有神。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情深,也是一个身材魁梧、性子执拗的美少年。
“你向来都是这般单枪匹马的一个人,不和父兄们一起的么?”
“大多时候如此。我的将士们驻守在外,替我放哨,我自然要先回去和他们同甘共苦。”
耶律蓁蓁颔首低眉,手中拿起一柄镀金的小刀替她的雕鹰修整羽毛,大雕站在骝马脖子上昂首挺胸。耶律蓁蓁口中吹起哨子,清音婉转,似一只百灵鸟。她转身望望钱子都,看他这几日都在疆场来回奔波,征尘四散,简直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将至潼关时,钱子都带领自己的百骑军马先向西南方向的大散关而去。而耶律蓁蓁则带着大军回到萧关,随后在六盘山口接应。潼关北麓,泾河、渭河、汾河的三河流水重进汇聚到九曲回肠、大浪淘沙的黄河干流,今古河山无定据,此时足见天下之雄浑壮阔,具备万物,横绝太空。夕阳西下,南迁的流民依旧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地沿着黄河流水,秦岭斜山,缓缓逼近大散关。其中当然混杂着安置在内的辽军间谍,他们一去不知何时复还。钱子都生平没有见过如此横绝的景观,不禁驻马河边,怅望许久。
“边塞出征,饮马黄河,遥遥望去不知何处才是故国。”
“钱子都。你可是常年带兵在外,为何在这秦岭黄河边才道从军辛苦呢?难道江南钱塘,大江大海的行军打仗不也一样如出征此吗?”耶律蓁蓁下马走近他身边,悄悄问道。
钱子都摇摇头。关山苍茫,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在云海之外。契丹公主的大雕见到辉明,亢奋不已,翱翔在海天碧波之中。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往昔我以为关外人爱痛饮白酒,盛以犀角杯。男儿一口干下,眼泪、酒水一起进入热肠。足见北方汉子豪迈潇洒的品性。如今一想,不过多少是用来买醉罢了。”
说罢,他知道公主要前来和他争辩。故而转身拍马赶上自己的弟兄们,远远向西南方离去。
耶律榛榛见他身影已远,在后面大声叫道:“喂,下月初七,这个日子。到时候我一定会在大散关外等你的,保重!共同凯旋。”
……
大散关外向西北遥望就是巍峨耸立的六盘山,虽然不及背后的秦岭蜿蜒绵亘千里之长,然而地势险要,素来是入关的咽喉要地。进入谷口,两山排闼,如同屏障守护在一旁,设伏驻兵向来易守难攻。
这日又是一群流民队伍匆匆忙忙地赶到宝鸡县门口,携儿带女,扛着行李急忙拥挤到城门下。背后一帮马贼飞马追逐了一阵子,抢夺了一车的财物,掳虐走几个妇女、儿童。只追到县衙门前,才转身扬长而去,逃遁到山林间占山为王。
县门外有一群百姓拥挤在门口,鸣鼓喊冤,哭闹着自己念范仲淹将军仁厚爱民,这才背井离乡南下来应征入伍。却没想到一路上自己的钱财被六盘山上下来的马贼洗劫一空,亲生的小儿子也被他们夺了过去。县令询问瓦寨门前的守军,为何这些时日南迁的百姓们为何屡次遭遇马贼。
衙门的胥吏回道:“原来与那辽军交战时,六盘山一带常常不是在我宋军手里就是被辽人夺了过去,总有官兵在管理。如今辽国的大军缓缓退去,这些山口树林就都成了无主之地,昔日两军设置的营寨瓦口便被马贼们捡去占山为王。故而近来常常猖獗。”
县令叹道:“往昔年年战乱不绝,方才安定下来,我大宋的百姓却早已流离失所。而今教化未行,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入山为寇。此事要先禀报给范文正公。”
县令将这些被劫掠了的流民们分给房屋田地,先由官府里的钱粮赈济着。然而一连数十日,每日都有一些遭受抢劫的百姓们回来哭诉申难。县令也都详备记录下来上报给大散关的范仲淹。
崤山县、宝鸡县都是辽宋兵家必争之地大散关的属县,围绕在大散关外口,进关的人必须先要从西面宝鸡、东口崤山来才能入内。战争时期都是重兵把守,烽火不断,两个属县与大散关成鼎足之势,彼此接应守护。如今兵革既歇,两县的大军都被调遣回关内屯田,修养生息。只有流离失所于关外辽国境内的百姓还是要经过宝鸡或者崤山才能回到故国家乡,或是应征入伍。大散关的主事仍是范仲淹文正公兼镇国大将军,他与淮水城的李故号称大宋的“长城”,两位柱国大将军常年驻军在外抵御北辽,功勋卓著。
如今两军停战后他颁布政令,让崤山、宝鸡县接待南下的移民,资助以营寨军粮,好生款待着。以增长边防的人口,招募士兵、以助屯田,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大散关一年来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如今又是一年一度秋风升起,农田大获丰收,小麦亟待收割的季节。因此更是需要北来的百姓回到故国。随着秋风凉凉、秋高气爽,金黄的田亩间麦香浓浓,伴随着云外南风的大雁,一批批移民收拾好行装后都纷纷南下,投奔到大散关内。而相较之对岸的辽国,自胡马大军撤后,千村万落生长荆杞,四处被抛弃的兵营如今已是废池乔木。辽国的耶律洪基等人多少闻之,其实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范仲淹挽回时局。
两天后范仲淹就传下文书,命令宝鸡县县令再多宽松一点放行条例,尽可能地接纳移民。信上写道:“频年战乱不绝,民不聊生久矣。马贼强盗多是百姓无奈之举,当宽柔待之,或可感化。如今战火刚刚停息,教化一时难行,难免良民出现入山为寇。日后我边疆富庶,万民自然归化。”范仲淹又派遣人送来粮食白酒前来抚慰,调遣了五百军士入山防盗,保护百姓南归。
宝鸡县令不由得感慨流涕,叹道:“范文正公虽然戎马倥偬,其实乃是圣人心肠。”传令下去一切按照范将军说的做。又把边境停市已久的北城门打开,不分昼夜都派有士兵值班,门口白发粮袋酒食,分发给南下进来的百姓。
移民们接到粮食无不心存感激,南望而拜范文正公的大恩大德。如此,虽然山上仍然有盗贼扰乱,却仍然每日可以接纳数千名入关的难民百姓。
县衙里的武官们禀报道,说是有一队马贼约摸百余人的样子,轻衣皂袍,看起来就是我们宋人的打扮。为首的年龄似乎尚轻,也许是个小寨主,骑一匹黑马,他的御马术和骑射技艺超群,来往官兵之间有如无人之境。这队马贼三番五次沿途劫掠财物,百姓们的似乎还不屑一顾,连官府押送都粮车大摇大摆的抢夺。“我等与他们交手过数次,奈何人少,斗他不过。”
县长忧愁道:“下回遇见,绝不轻饶。必须把这群山贼捉下,游行示众,以儆效尤。”他调遣了县城里的一千府兵搬到西城门和北城门边安营扎寨,又让范仲淹派遣来的裨将带领五百骑兵随时待命,期时埋伏着等候马贼再出现时追赶着捉拿下来。
西城门旁日夜点燃着灯火烛光、戒备森严,巡逻、打更的人一去一来。夜间不仅要通宵达旦的接纳流民队伍,还要埋伏在山林树木里守候马贼前来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