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耿耿素娥欲下
正说话之间,忽然那门外有人快马找到此来汇报,张玄素即出门询问得到什么消息,那军士道:“有侠客骑一黑马,武艺高强,跃过城门闯了进来。请将军防范。”
张玄素道:“可是褐衣轻袍,背后一柄玄铁大剑的人?”军士点点头,以为他已然见过。
张玄素道:“他是我的一个故友,也是怀有好心来西湖边探望。你且下去罢。”
李忘剑怅然若失,独自一人寻着黑马离去。张玄素送他到门外,语气中微愠道:“二先生早回书院,此间的功夫自有我们做主。长公主自幼与绝学侠客们一起,张某就是刀山火海也会保证她的安好!恕不远送。”
李忘剑驾着黑马匆匆地向远方跑去,可哪里是家,他又要投奔到何处呢?西子湖畔仍然绿遍山原、清秀明丽,委婉得如同当年西施在月霞里踏着波步来到小舟边。李忘剑想起当年初见时自己听见琴韵,误入树林深处,当时不过是一个羁旅的客人被招待过罢了。张玄素在溶月身边曾道:“我不奇怪,钱塘绝学向来听命于长公主。”此话此时仔细想来自己始终是墙外的奇怪行人罢,与她钱塘又有什么关系?自己何必又要违背师父之命再次提剑行走江湖呢?李忘剑仰天大笑。他自幼出身受教于伊川书院,此时本来是天下文明的书院二先生、崔参军首徒,如何要趁乱卷入吴越之事呢?张将军之言有理,其实处处再为自己着想。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西湖水。
七夕前后的东京开封府入夜时南陌北堂熙熙攘攘的都是行人,年轻的姑娘们蓬松着美丽的头发,宛如行云流动,鸭黄敷在额头上,含娇含态对着过往的行人目送秋波,俄而或许便心意相许,随着一个少年相约于弱柳青槐处、月上枝头时。临近着皇宫内殿外街道四通八达,五剧三条、勾连交通。常常或见豪家贵族的玉辇横过街道,车上张扬着华美的伞状宝盖,龙腾虎跃,还在炉中焚烧有七香;或经过一架众人抬乘的公主或皇妃的大轿,轿子顶头的华盖上金丝秀线的凤嘴端挂着流苏,五彩斑斓的珍禽羽毛或是灿烂锦绣的穗子。宫殿的望楼搭建有空中隔道,上好的佳木制作的连同着宫苑,夜晚上面点燃了明亮的彩烛,仿若天上宫阙。绣刻着夜合花的木窗雕于屋脊上,垂有金凤双翼。
在皇宫的五路通衢的交汇处就是一条河流,此时流光溢彩仿佛一道金堤,堤岸两旁两排镶刻着翡翠的帷幕隐隐走到里面就是朱城宫殿。然而临近这一居所的大宫殿却种植有梧桐树和柏树,常常有野乌数千,栖宿骑上,朝去暮来,被宫中的人唤作朝夕乌。几被看作是皇宫中熟知的一处特色,这是皇宫繁华大殿的辖地下却幽寂无人的居所。赵毓儿因为要素服守孝,就请求安置在此处,此时有两个宫女在侍候在一旁,端着御赐的冰糕、解暑汤。她正在一个能歌善舞的宫娥指点下学习一些京城里传唱的新曲,只听闻她弹奏的还是今年上元节时一首词人自度的新曲,格调高雅、颇难传唱的《解语花.上元》:“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
上阙刚刚弹完,赵毓儿思索着其中的变调、精微处,忽然抬头,望见宫阙前的梧桐树丛下有一少年着一袭白衣,跟往常一样,恰是庄齐。她心头一动,既惊且欢喜,不经意间纤纤玉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让身边的宫娥一惊。赵毓儿急忙转过目光,回头看见侍女们与宫娥都没有发现异常,只在一旁静候着,赵毓儿赶紧微微笑道:“不妨不妨。姐姐我们再弹下阕吧!”
赵毓儿在宫娥的陪同下弹完一曲,却是宫商不协、弹指失错,宫娥抱怨道:“郡主,今日可是一心二用了吧,我都能听出来的。”
赵毓儿脸色微红,趁势点点头道:“我今天不知如何是有点疲倦懈怠了,不如改日再来吧?姐姐有劳你了。”她遣退了身边的侍女,说待一会儿就自己要歇息了。
等到她们收拾好散去,赵毓儿就来到庭院的梧桐树边,招呼道:“大侠,你快下来。这里没人了。”庄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就站到她的面前。
赵毓儿惊喜地先开口道:“你今日是特地来皇宫中寻我的?”
庄齐点点道:“你可还好?”
赵毓儿摇摇头,皱眉道:“皇宫里规矩繁琐,又是这般的清冷寂寞。我日日其实深居简出而已。”
庄齐道:“我听闻皇上待你恩宠有加,赐正一品公主。还将这梧桐苑尽数由你做主。我想你每日或许会开心一些。”
赵毓儿抿着嘴笑道:“我要这些作什么呀?不过是些沾染了金枝玉叶的世间脏物。在家乡临安时比皇宫里要节俭很多,人的心灵也素朴多了。”
庄齐道:“我怕你待在深宫中再也见不着你了。”
赵毓儿莞尔一笑,开着玩笑道:“怎么?北冥大侠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我从万军丛中带出临安,此时只有几道朱门大墙,却不能把我带到皇宫外面。”庄齐忍俊不禁,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其实我想问你,那天危难之际弹琴取魄的道法极其玄妙。这究竟是从哪儿学的?”
赵毓儿随口而出:“我娘生前教给我的,琴韵玄远,她想让我上庐山帮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是谁?他是不是与弘景上人关联颇多?”
“嗯嗯。”赵毓儿拉过庄齐的手掌,花瓣般的嫩指滑写着三个字,“他叫陶格竹,是弘景上人身边最喜爱的小书僮。我娘亲少女时最好最好的玩伴,一起在庐山问道。一起在秋天听蟋蟀、冬天听白雪,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
她说完不禁抬头望了庄齐一眼,忽然又晕红地低了下去。
朱门外面忽然喝彩叫好声阵阵,汴河边似乎行人马车都往赶来聚集到河边,在宫中也能微微看见色散的缤纷灯火,孔明灯如同花瓣一般飞向苍穹。赵毓儿心中好奇,问道:“大侠你知道外面这时候在干些什么啊?”
庄齐道:“临近七夕几日的有灯火节,亥时一到,汴河旁边会挤满人来放花灯,汴河如银河。接连几夜京城里没有宵禁不会关闭城门,却是热闹。”庄齐见她望着夜空中飘浮的孔明灯,傻傻站在那里,提醒道:“不然你也去凑个热闹?”
赵毓儿目光灵动,盯着庄齐点点头,叹道:“可惜现在皇宫中早已是禁夜的时辰了。”
庄齐笑道:“不妨,我能进来也能出去。”赵毓儿顺他的意思,像那日一样熟练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忽然脚下凌空,轻轻地飘浮起来,就如飞上天空的一盏花灯。
七月十五水官生日放河灯,十月十五地官生日放街灯。后来宋太宗淳化年间六月丙午诏:罢中元一夜灯。于是在十月十五这天灯火异常热闹,水陆并行,张灯结彩久矣。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不禁纤细的双腿一抖,望后退了两步,花容失色道:“怎么这么高?”原来赵毓儿被他用轻功带到了宫阙之间的房屋顶,站在倾斜的玉瓦上面。
庄齐道:“不妨事。你看这地方这么大,不会掉下去的。”
她随着庄齐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才安下心来,皇宫内殿肃静清冷,只有几个行走的侍卫点着灯笼在四处游荡,皇亲国戚的居所只见门外灯笼高挂,屋内却黑漆漆的一片。而她脚下的琉璃珠瓦却波光粼粼,宛如月辉清泻下的湖泊,被清风吹起,泛着晴朗的涟漪。
赵毓儿睁大双眼望了好一会儿,对身边的庄齐道:“京中词人的词填的真好。‘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和我一样也站在这琉璃瓦上面?”说完,不觉得芳心萌动,莞尔一笑。
“那下句是‘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庄齐站在她身后吟咏起下句,伴她观望整座皇宫的夜景,看门前汴河的人群繁华。
京城的今夜月亮明亮,似乎是有谁借了这一轮皎洁的月色。数不清的纷繁美丽的花灯随着汴水缓缓东流,宛若繁星点点,点缀着璀璨的银河。直到一眼再望不到的尽头,千灯忽然灵动、翩翩起舞,随着流水消逝在荧光闪烁的汴河下游,恍如也飘升在无尽的夜空中。连同接天灯火,明亮的两条银河交错共流,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表里如一、澹怀澄澈,赵毓儿悠闲地笑着回见他道:“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天庭月色星辰、银河凉风皆作冰雪,人间千灯许愿、花瓣霞影俱是霓虹。
两人不知观赏了多久,已然累了,就枕着手臂躺在珠瓦斜顶上歇息。天色浓淡,汴河边的花灯还源源不断如同星辰一样流淌过星河,舞动着消逝在尽头。赵毓儿问道:“北冥大侠,若是我们被人发现了要怎生处罚?”
庄齐道:“外人就当作盗贼处理;宫里的人若是在自己房屋上面,不过被抓到小黑屋里去禁闭两日。”
赵毓儿起身正色道:“那你可知前些日子皇帝来我这里下了道圣旨,若有冒犯此处者可先斩后奏。你现在可知该当何罪?”
庄齐苦笑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赵毓儿见状不禁噗嗤一笑,重新躺在清凉的琉璃瓦上,挪着身子靠近他,甜甜道:“大侠下次可别再冒险了。下回我来寻你罢,反正这宫中我不必像那些嫔妃般,可自由得很。”
两人沐浴在夏日凉风中、惬意悠闲,浮生如是。躺了一会儿,赵毓儿起身道:“如此良辰美景,这般赏心悦事,月满中宵、花灯流水,却没有美酒相伴,实在是美中不足啊。”她微笑着伸了个懒腰,冰肌玉骨在月光清辉下如同柳絮小雪后的琼枝。
庄齐不觉惊讶,笑道:“饮酒?醉倒了你我,本大侠可没这个轻功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