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抬出屋外,云苏红润起来的脸上又转为白色,想来是牵动了伤势。看他有些贪婪的呼吸着屋外的空气,燕过放弃了要说出口的话。
因为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燕问天受过一次伤,在床上躺了很多天之后,也是像这般吵着闹着的要到屋外看看。大概每个受了伤的人都是这样,想着想着燕过不禁笑了起来。
“燕兄弟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很有女人味。”云苏不知何时已抬头看着她,这般微笑着说道。
燕过一下收起笑,随口反问道:“那意思是我不笑的就不好看了,也没有女人……”说道这她才反应过来,哪有女人问男人自己有没有女人味的。立即霞飞双颊,坐到一旁的楼梯上,不敢在看云苏一眼。
云苏也立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往都是倪容常伴左右,习惯了没正形与她开玩笑。因为他总觉得倪容缺少点灵气,实则最根本的原因是他觉得生活太过乏味。
如今自己坠崖许多天,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想来是一定不会很好的。
这二人互有心事,也就都没有开口说话,小木屋前陷入沉默。
天上繁星不知几许,地上夏虫尽情的在草丛中鸣叫,放出属于它们的光彩,这样宁静的夜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东西。
比如屋檐下二人那一点别扭。
云苏视线一移便看到那里背对着自己,双手抱着盖,将头枕在上面的人。她背影也很孤独,也很柔弱,毕竟她也是女儿家。
没来由的,云苏想起她们初次相遇之时,她一袭白衣,挎刀而来便要与自己大战一场。
如今呢?
云苏打量出去,白衣还是那件白衣,只是为了干活方便早被她剪去一半,只剩半截衣袖,腿脚处也是破洞连连。这般模样,早就没了当初的风度翩翩。
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自己这么个人。云苏不是傻子,都说美人恩最是难消,自己这次是侥幸活了下来,可是下一次又会怎样呢?此生已经连累了一个倪容,又怎能再让燕过涉险。
所以他决定做些什么。
“云苏,你真的是云大侠的后人吗?”燕过淡淡的问道,没成想是她先开口说话。
云苏凝视着浓墨般的黑夜,苦涩一笑道:“如果我真是他的儿子该有多好……”任谁拥有那样一位父亲,都是件极为值得骄傲的事。
燕过仍然抱着膝盖对着夜色,不知是否会吃惊于从云苏口中听到的消息。
见她迟迟不肯说话,想必是在等着他继续,云苏接着说道:“我本就是相州城里的一个孤儿,虽然是乞讨为生,但也还活的下去。直到碎叶城被攻破那年,武国人在城里烧杀抢掠,我也险些死在他们手里。”
燕过道:“是云大侠夫妇救了你?”
哪怕隔了十几年,云苏依然可以记起那日的情景,除了满地烧焦的尸体,敌人雪亮的屠刀,便是那张有着天底下最美丽温柔的面孔。
他眸子里涌起思念以及悲伤,轻轻道:“是阿!是他们救了我。”
“后来他们带我离开了相州,又收我做了义子,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
燕过又问道:“那么容姑娘,想必她的身世也跟你一样?”
云苏沉声道:“虽然我们都是孤儿,但她却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云苏道:“你可听过倪天奇这个名字?”
燕过道:“是以十二路快刀闻名江湖的那位?”
云苏道:“不错,他也是位嫉恶如仇的汉子,当初千里迢迢赶来加入义父的义军,后来战死在碎叶城。”
“死前希望义父义母收他的独女做徒弟。”
燕过心里很沉重,他本欲劝云苏就此收手,不再动杀人的念头,但这般情况下是万万开不了口的。
“其实也一样,你们都是他们留下的后人。”燕过这般说道。
见云苏不答话,以为他说的太累睡着,没想到一回头便看到他仰着头凝望着星空,脸色十分的难看。
燕过斟酌了许久,小心翼翼的问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像云大侠那样的侠义之人?”
云苏不看她,淡淡道:“我做梦都想……”
燕过初听以为事有转机,以为经此一事之后他已想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心头正一喜。不过下一刻云苏说出的话令她从头冷到脚。
只见他慢慢偏头,笑吟吟的说道:“不过,这辈子只怕是不可能了,来世吧!”
燕过又怎不知,像他这样的人做出的决定,又岂是旁人能轻易更改的。原以为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到头来终究还是自己一厢情愿,想到这里她又把头埋的更深些,就好像是要把满肚子的委屈埋下一样。
云苏叹道:“那么,燕兄弟你又为何是以男儿身出现在大家面前,总归不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这样荒唐的理由。”
燕过道:“我若以女儿身行走江湖也一定能闯出名堂。”事实上她已经做到了。
云苏不解道:“那你平日间的那身打扮又是为哪般?”
燕过愁愁一叹,这一叹仿佛是叹尽了无数的苦楚。只见她凄然道:“是因为我母亲。”
她道:“父亲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是希望有个男儿来继承家业,没成想老天捉弄,我到底是个女儿身。”
原因竟是为这,确实有些荒唐,云苏道:“这么多年你父亲都没有察觉?”
燕过道:“我出生时,父亲正在外走镖,母亲靠着昔日与师父的一点情分,将我送到了他老人家那里,就此蒙蔽了过去。”
这回轮到燕过苦涩一笑:“这些年我很少回燕家堡,也很少离开师父,所以一直以为父亲不知道。如今看来,只怕是他早就知道的。”
云苏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燕过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你不过是第四人。”
云苏的心一下子就沉重起来,这对于她来说,本就是最大秘密。所以他冷着脸说:“我想你该走了!”
燕过有些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总算还是有点情分的,她已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着说道:“你要赶我走?”
云苏冷冷道:“你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的燕大公子。”
燕过道:“如果我不要这身份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这里?”
云苏道:“抱歉,你不能。因为不管你要不要,你都是燕过,是燕家堡的大公子。”
“而我如今只怕已是武林公敌,朝廷欲除之而后快之人,你要留在这里,想过自己的处境没有。”
“你赌不起,明白吗?”
他的两句话,彻底将燕过打入深渊里,再也爬不起来。
自己喜欢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可以很温暖,也可以如此这般的寒冷。
燕过还是走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羞辱之下还能无动于衷。
小木屋外,只剩云苏一个人,罗汉这些日子早就回了吉祥寨,只有偶尔会来送些吃的。如今燕过一走,他的伤还未好,动弹不得,真不知今夜他如何回屋。
云苏好像丝毫不为对燕过说出的话而自责,闭目开始养神。
小木屋前一阵“嘎吱”响,竟是有人来,微风吹起衣衫一脚,却有些狼狈。
云苏未睁眼,叹道:“你不该回来的。”
来人赫然是燕过,没想到她竟去而复返。而且看样子好像哭过,只见她道:“你虽然是个混蛋,我却终归狠不下心来,只要你伤一好,我立马走,决不多呆一刻。”
云苏看着这个脸上犹有泪痕的女子,心里终究也是狠不起来,叹道:“随你的便。”说完又闭上眼睛,似乎很是疲累。
燕过送他回屋之时,远没有出去时那般温柔,疼的云苏一阵汗流,显然是有几分拿他出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