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碎叶城里毫不起眼的一条小巷子里,偶有几家人窗户、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照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很是微弱。
其中一家是最近才开张的一家糕点铺子,其中又以栗子酥与桂花糕是一绝。尤其秋日渐尽,桂花开得十分茂盛,小店里的生意一直不错。
今日也如同往常那般,小店里东西很快卖完,早早的关了门,紧闭的木门让人看不到店里哪怕一丝情况。
待夜色更深一些,月光铺满这个小巷子里,与旁边热闹的主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在这宁静月色之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悄悄的没入小店里。
黑影相信自己没有惊动任何的人,因为这条小巷里有很多野狗,这些野狗可比人要警觉的多。
没入小店之后,这人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靠着木门无力瘫软下去。与此同时脸上覆盖的黑色面巾之下随之流下血,白皙的额头之上渗出一层汗珠,俨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阵抽搐之后,这人一把扯掉面巾,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在在地面上形成一朵花,鲜红的花。
黑色面巾之下赫然是一张柔弱苍白的脸,此刻她心里仍有惊悸,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比什么都要来得强。
里屋的人听到动静,立马就出了声:“倪丫头,是你吗?”随之而来的便是轮子碾过地面“辘辘”的响声,这人却是苏天舟。那么地上之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倪容拖着虚弱的身子挣扎起身,伏在已经清扫一空的货台之上,恰好被闻声而来的苏天舟看到她这般模样,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独眼里闪着关切的神色,急道:“丫头,你受伤了?”
“你不是去买东西吗?”
“怎会受伤?”
倪容伸手抹去嘴脸的血迹,惨笑道:“苏叔,你一下问这么多,我都不知知道该回答您哪个好!”
片刻时间,苏天舟已然明白,这丫头去买东西是假,多半又是去探那座候府。老人家面怒心不怒的责怪道:“你这丫头真是胡闹!”说话间那仅剩的独臂却是已然搭在了倪容的手腕之上。
他发现倪容虽然筋脉紊乱,内息不平,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般内伤,静养几日便好。苏天舟心思何等活络,很容易就想到其中关键,问道:“这次碰上高手了?”
倪容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萎靡,点头道:“那人确是个高手。”
苏天舟道:“可识得是谁?”
倪容脑中闪现在候府里与她交手那黑衣人,摇头道:“不知,那人同样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
苏天舟已退到一旁,聆听着屋外街上的动静,疑惑道:“不过什么?”
倪容道:“我可以确定对方是个女人?”
苏天舟哼道:“有意思,没想到武安候府还有这样的高手。加之你这次,我们前后三次所去,碰上的却都不是同一个人,我们这位侯爷藏的可真深!”
倪容拉了一条椅子盘腿坐下,看苏天舟的警惕的样子,得意道:“苏叔,你放心不会有人跟来的,我在外面绕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折返。”
“而且我感觉冷孤并不想杀我,不然我可能是回不来的!”根据之前与那人的交手,她能明显感觉出来对方的招式狠辣,却留有余手。打自己那掌同样未尽全力,不然她又哪能回到这里,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越想,一种无力之感就充斥着全身上下,她已经第二次探查候府却连冷孤的面都未见到。
云苏使用明月剑促成风鉴与冷孤的比试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如今云苏下落不明,那场比试迟迟没有消息,她已经有些等不急,所以才有了这夜探候府的事。
苏天舟看她柔弱的样子,心里何尝不疼惜,叹道:“眼下我手底下的人都在寻云苏,不论结果如何,咋们都只有等。等他与风鉴斗个两败俱伤,咋们在坐收渔人之利。”
倪容心里也明白,她两次夜探候府冷孤都放过了她,极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她身份,故意为之。另外这位侯爷孤傲冷漠,只怕是从来未能将自己与云苏这两个仇人放在心里。不过旧恨新仇,可不是你躲着不见,旁人就能忘记,闭口不提的。
念及云苏,倪容便安静下来,不再说任何话。月余光阴,似度日如年,她唯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你一定会平安归来,我等着你。
武安候府里莫霖向冷孤禀告今日的军务,悄悄退了出来。临走时看到桌上一口未动饭菜,他很清楚候爷今日的心情很不好。
莫霖走后,冷孤起身离开那张硬得要命的椅子,来到窗边。他伸出那双杀人无数,满是血腥的手轻轻推开窗户。柔和、清冷的月光透穿而过,撒在手心里。
这一刻他不在那么冰冷,那么的高傲,面色都变得有些柔和,就那样痴痴看着,似是醉了。良久之后方才沉沉叹息数声,一声比一声幽暗。
背后的阴影里转出一人,整个人都包裹在黑色里,仿佛见不得光的孤魂。轻笑道:“多少年了不见你赏月,怎的今日就这般有雅兴?”
听到这人的声音,冷孤伸手将窗户关上,皱起眉头,冷冷道:“与你没关系!”
黑衣人仍不放弃,笑的更加的开心,直到此刻方才显现出本来的女声,想来打伤倪容的人便是她了。黑衣女人笑道:“是看到那个小丫头让你想起故人了么?”
她话音刚落,冷孤忽然动了,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动的。只觉得脖子上一疼,前一刻还在推窗赏月的那只手已然扣在了她咽喉之上。只需稍稍一用力,她就唯有见阎王的命。
冷孤不悦道:“十三鹰,不觉得你今日废话有点多吗?”
这人赫然是多年之前大闹南朝江湖的十三鹰之一,难怪倪容不是她的对手。只是江湖早就传闻,当年他们早已死绝。却不成想,她非但没有死,还出现在武安候府。眼下这情况说明,她与冷孤的关系并不是十分的好。
看着这双冷漠、深邃的双眼就在眼前,十三鹰忽然软了下来。幽幽道:“要杀便杀吧,反正我这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她已是明白,在这男人心里永远忘不掉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她这般活着,兴许还不如死去,也许那样是不是能换回他在某个深夜里也能如现在这般记起自己。想着想着她已是心灰意冷,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冷孤却将她一把推来,淡淡道:“我对取你的命没有半分兴趣。”随即罕见怒容的道:“不过你记住,下一次若是还敢在我面前提起她,你一定会生不如死。”这是一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
黑色笼罩面巾之下的十三鹰,泪水早已模糊双眼,转身消失在黑暗里。屋里只余下冷孤独自一人与青灯,或许这辈子就注定了他要与黑暗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