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花影如雪般纷飞。
白夜明倚栏而立,一袭红衣,三千青丝垂头而下,如瀑般散于腰后,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她今已年近四十,但并未人老珠黄,相反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如少女,腰肢依旧柔软如柳枝。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相思的人不喜欢你,这些便一文不值。
这满山的梨花比雪还要白一些,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这黑夜回到了十余年前,那是一个真正大雪纷飞的日子。
碎叶城里,那个伟岸的身体手持长枪挡在自己身前,用刀削般的侧脸对着自己说:“白姑娘,不用怕只要有我在你便是安全的。”
“有我在你便是安全的。”在当时尸积成山的碎叶城里,在也没有比这更暖心的话了,以至于让她误会了好些年。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哪怕一丝的波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小女生了。
“家主,人带过来了。”白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她拢了拢自己的青丝,冷冷道:“进来。”
门应声被推开,云苏二人进入屋里,白爷依旧站在门外,等人进去屋内后又伸手把门关上。这个和蔼的老人家在自己家里却仿佛总把自己当成外人,处事小心而又恭敬。
温和书生行礼道:“见过白姑姑。”
“师姑。”倪容只这样软软的叫了一句。
白夜明凤目微眯,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少女。容丫头每年都哭的跟个小泪人似的,反而他这个当年被苏霁月当成亲生儿子般疼爱照顾的人,除了十五年前哭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再哭过。那抹总挂在嘴角的微笑,却又透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她眉头一皱,心里是始终喜欢不上这个苏霁月留下的义子。
“你跟我过来,容丫头留下。”
冷冷的吐出这句话后,她便朝着屋外走去。她是白氏地位最高之人,住的地方当然也是最高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便喜欢站在窗边往远方眺望。她的哥哥还未去世时,是极疼爱她的,为她搭起了这个可以俯视整个梨花岭的台子。
今夜星光有些微弱,这个温和的书生始终站在身后一言不发,僵持了一会,这让她很容易就记起很多年前的苏霁月也是会这样对她。哪怕过去多年,她还是忍不住恼了三分,冷笑道:“你准备何时离开”
云苏看着她的背影,红色的衣袂在风中翻舞,与远处依稀可见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
“明日。”
“可想好了。”
“嗯,差不多了!”
“那你可想过如何安置容丫头,不要跟我说你看不出来她有多依赖你。”明明已是初春,白夜明这句话却似是被冻过的一般。
台子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屋内的倪容透过窗户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更是觉得诡异。
云苏还是开口了“这也正是我要拜托姑姑的事,我要走她必定会跟着,而她要走就必须闯过刀阵,否则无法下山。”
“所以,请姑姑在她闯刀阵之时设法将她留下,这样她就不用跟着我去冒险了……”
“混账!”在他声音未尽之时,白夜明突然发怒,一双眸子里似有火焰在燃烧,瞪得他一时恍惚。
云苏眼帘低垂,躲过了那双太过炙热的眼神“姑姑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白夜明哼了一声,怒火不减道:“你睁开眼睛好好的看看那个丫头,相依为命数十载,她早已离不开你。而你呢?你在干什么?……为了两个已经死去的人,你就要撇下她独自孤独一生。”修长的手撕向他的衣禁,吼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们男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更何况是人。
屋内的倪容清丽的小脸上挂满担忧,想走出去将那只漂亮的手推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云苏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禁,这个看似风光的女人,何尝不是被老天捉弄的可怜之人。
良久,那只手缓缓松开,落入宽大的衣袖之内,眼神也渐渐平静下去,只是那凤目之下的失落与孤独是怎么都掩藏不尽。她无力的转身,迈着步子走出几步,似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全部力气般,缓缓道:“罢了,我尽力。”
云苏对着她躬身行礼,“多谢姑姑成全。”
“滚吧,在我未改注意之前你最好就离开,不然我有可能让你一辈子都离开不了这梨花岭。”这不是空话,她有这个能力做到。
云苏默默退了出去,突然又转身看着那袭红衣说道:“我想有件事姑姑必须清楚,天下人可以将他们遗忘,但是我不可以。天下人当初怎么对他们,如今我便怎么对天下人。”
白夜明看着身影逐渐远去的二人,对着夜空喃喃细语道:“苏霁月这就是养出的孩子么?果然了不得,我可能真的是永远都不如你了。”
白爷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将一件风衣披于她身上,轻声道:“风凉,小心些别病了!”
感受着那丝丝升起的温暖,白夜明怅然道:“衣物可以暖身体,可是人心凉了,又该怎样来暖呢?”
“不过还是要谢谢您,白叔!”
白爷依旧负着手再她身后,他当然明白她心里的苦。你的心只有那个人能暖,偏生他又是这世上最冷之人,任何人靠近都要受伤。
“真的要将容丫头留下么?”老人家果断的转了话题。
“尽力吧!这些年族中之人已经没落了,那丫头的天赋可是连师弟当初都夸赞过的,谁也没有把握。”
“那……”白爷欲言又止。
白夜明伸出袖中的手,捻住一瓣梨花,哼了一声道:“我是答应了他,但是如果容丫头凭本事自己闯了过去,又有什么办法,他又能怪谁?”
白爷漠然点头,对于家主的决定他一向是不怎么质疑的。
“还有,不管结果如何,将寒月给她吧!”
“寒月?”
白爷失声,几乎是叫了出来。不怪他如此失态,白氏以刀法立足于武林,这些年由于白夜明的力不从心,声望已大不如前。世代相传的龙牙、寒月、弑神三把刀是白氏最要的倚仗。龙牙随着云清风的故去,消失无踪。如今又要把寒月送出去,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他如何能不惊。
“白叔你别忘了,容丫头可是当初师弟亲自收的弟子,她可是白氏的人。倘若她闯不过,那也就没什么了,倘若她闯过了,由她带着寒月出去,武林中人只会知道我白氏之人又多了一个后起之秀,岂不是更好!”
白爷叹息道:“家主高见。”顿了顿又道:“可是……”
白夜明淡淡一笑,比花儿还要明艳“你是担心秋叶与雨儿?”
白爷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我自有打算,武林风云将起,传信给秋叶让他约束族人,碎叶城里各方势力相互掣肘,不要随意就被卷了进去。”
“是”白爷答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山林死一般的寂静,倪容挽着云苏的手臂在山道上摸索着前进,心中苦恼为何刚才走时不带一个灯笼。“云小苏,你刚才似乎跟师姑吵了起来”少女忍不住追问道。
云苏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样将她留下来才能使得她心里少伤心几分呢?可是,一路走一路想,幻想了无数个画面,都没有得道自己满意的答案。
“嗯,我跟姑姑说准备明日离开了。”
“就为这事?”蹦跳的少女明显是不信的。
云苏笑道:“当然,我可是准备把你一起带走的,姑姑哪能不生气呢?”
听到这个解释,少女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只不过夜太黑,云苏并没有看到。拍拍身边人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可以闯过刀阵的。”
云苏是肯定不敢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的,正如白夜明所说多年来二人相依为命,谁也不可能轻易的就离开谁。然,一想到自己所去必定是一条艰险万分,血流成河的路,就忍住狠下心来。只期盼身旁这个清丽的女子能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他却没有想过,没有他,倪容的快乐从哪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