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楼的云苏大步甚至是带着一点小跑的往回赶去,错落有致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逐渐被他甩在脑后。一路向西而去,途中一刻也没有停留,直至那映入眼帘的又一望无边的梨花出现,温和书生的才放缓了脚步,大口喘气。提着的箱子也因为奔跑而被他抱在了怀里,找了个石块将箱子放下,弯下腰将鞋上粘着的泥土稍稍整理了一些,却是越拔越脏,索性也就不打理了。云苏将箱子提起,看看了已经落入天际的太阳只剩一点点余晖还挂在梨花岭的山头,自言自语道:“希望那丫头不要那么早回来”,他心里这般想着,又朝山里走去。
一路上既无行人,更不见屋舍,除了有晃眼的那洁白梨花之外,便是鸟兽的啼叫都很少听到。就这样大约走了二里地之后,再转过一个山凹,便有一栋小楼映入云苏眼中。小楼破旧,夏日炎热,冬日漏风,尽管如此,每天只要站到这里远远看着它还在,心里便无比的宁静。
只是此刻,小楼后有淡淡的蓝色炊烟袅袅升起,云苏一拍脑门,一脸苦相,呢喃道:“完蛋了,还是回来晚了。”却不敢再多做停留,蹑手蹑脚的朝小楼走去,这模样倒不像是回家,反而是像即将要进去别人屋里偷盗的贼一般。
温和书生慢慢拉开院子里的破旧篱笆走了进去,将手中箱子放在院子里梨树下竹子编成的桌上。站在梨树下踌躇了一会,云苏不听见有任何动静,便向楼后的厨房走去。灶台上煮着粥,炉火将熄,说明人已经离开好一会了。他又绕着小楼寻了一圈,边走边小声喊道:
“倪容”
“倪容……”
叫了几声仍无任何回应,又去屋里寻里一圈,想着她是生自己气,故意躲起来不理他,可屋里同样没人。
想着那丫头的本事,在这梨花岭完全可以横着走,外人更是无法靠近这白家的势力范围半步,也就不担心起来,反而到梨树下竹椅上躺了起来。
满树的梨花似下雪般无声落下,星星点点粘在了他的衣衫之上。“咻”一物自空中飞来,准确无误的杂在他脸上,云苏翻身而起,抬头看向屋顶却空无一物。他也不奇怪,拍了拍身上的梨花,继续躺下。手里提着从脸上抓下的菜叶,在眼前晃动,扯着嗓子道:“我说你摘个菜还爬那么高的地方,也不嫌累得慌。”
屋顶上仿佛有个声音“哼”了一声,却还是不见人,云苏知道这丫头就是生气了。
他从桌子上拿回那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从酒楼里带回的桂花糕与栗子酥,他一路小跑竟也把它护得完好无损。一张温和的脸上邪邪一笑道:“唉呀,本来我是好心给你去给你买吃的才回来得晚了,哪成想这人也见不到。眼下天都快黑了,这饭也没得吃,干脆我就将就着吃了这两盘糕点吧!”
又故作大声叹气道:“唉,这桂花糕味道怎么不对呢?好像有点甜了啊!”
“你骗人。”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再一次从屋顶传出。然后一个淡青色的身影掠出,轻柔无比的落到地上,在在洁白无瑕的梨花下是那样惹眼,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这份轻功已然不俗。
倪容莲步微施,一只手往桌子上一扫,两盘糕点就到了她手上。小手一拈,一块桂花糕就到了她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你骗人。”
她一共说了两个你骗人,但显然前后两个的意思都是不一样的。
云苏看着她今日把一头长发高高的束起,又编了一个辫子垂至腰后,细长的眉毛、鹅蛋脸,一双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虽然这丫头平日里怎么看都好看,但云苏总觉得她缺少了点灵气,所以总爱逗她生气。
倪容就坐在他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吃着,还不忘时不时的瞪他两眼,大有“我生气了,不给你吃的意思。”
“我生气,是……是因为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应该回得早……早些。”倪容脸被撑得圆圆的,含糊不清的说着。
云苏见她已然不怎么生气,躺回椅子上,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倪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了,看在桂花糕与栗子酥的份上。主动搬了一条小凳子坐到云苏旁边,捧着没吃完的糕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悠悠道:“那么我们去给清风师父、霁月娘亲上香吧!”
云苏伸手拍了她的头,微微一笑:“好啊!”
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山道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初春的风还是很凉的,吹在脸上却凉在心里。云苏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衫,倪容也没有在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同样换上了黑色,却显得她更加的白皙更加的动人。
梨花岭其实是一座山,只因方圆十里丘壑纵横,绵延开来,紧紧的围着。又因当初白氏的初代族长在此落脚时便开始种梨树,后人紧随其后的效仿,百年下来,竟让这方圆十里尽皆开满梨花,不可谓不感叹时间的伟力。
如今的白氏自从十五年前云清风去世之后,逐渐在武林中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大有家道中落的意思。可是明白人都知道,所谓的落魄也只是几乎不收弟子,不派人到武林中行走而已,这丝毫不影响它在武林中的地位。由于云清风的存在,无论黑白两道,还是庙堂中人都对白氏礼遇有加。
而白氏现任的家主白夜明,自从父兄病故之后,便以女流之身管理整个家族。处事狠厉果决,倒也把家族管理的井井有条。
寂静的山道上,云苏驻足于山门前,看着云清风大侠在石壁之上刻下的白氏之刀谁与争锋八字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倪容安静的立于他身旁一条辫子在微风轻摆。她是云清风在世时收的弟子,算得上是白氏之人,云苏却不是,多年来他只算是客居在这梨花岭内。所以,要进入白氏祠堂祭拜,自然是需要得到应允的。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红光满面,身体微微发福的老者从石壁之后走出,或许是天暗了又或许是梨树太茂密的缘故,他二人竟没有发现他是何时来到此处。
见到这人,云苏嘴角挂着的笑容深了几分,淡淡道:“白爷。”
倪容也学着云苏的样子道:“白爷。”
白爷是已故老家主的族弟,白氏每一代都要出那么一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人丁却不怎么兴旺,老家主过世之后,他竟成了如今白氏之内辈分最高,年纪最长之人。
见惯武林多少生死仇杀的老人家,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就似一个和噶的富家翁般。对云苏点点头,却是想伸手摸摸倪容的头,她却是早有防备,泥鳅般滑入温和书生的背后,探出一个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个看人家。
白爷摆在空中的手似早料到会是这般结局,无奈苦笑了一下,转身悠悠道:“走吧!”
白氏祠堂是昼夜烛火通明的,一排排灵位显示着的是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云苏二人在白爷的带领下到达祠堂之后,便便默默退了出去,正如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供台之上,最末端。云清风、苏霁月的灵位静静立着,这对夫妇生前技压群雄,是无数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然,天有不测风云,清风夫妇走得时候也才二十五岁。白氏善用刀,每个灵位前都放着主人身前所使用佩戴的刀,每一把虽说不是绝世神兵,但绝对是削铁如泥。偏偏清风夫妇灵位前空空如也,这或许足够对他们十五年前突然离世说明点东西了。跪在灵位前的倪容早已泪流满面,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划过她清丽的脸庞。
云苏平淡的一双眸子里被冷漠、不甘与怨愤完全占据,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充斥他的心灵“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一个都别想好过。”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残忍而疯狂。
良久之后,云苏伸手拍拍了她的肩以示安慰,温和道:“好了,我们该走了,该去拜见一下白姑姑。”
倪容点点头道:“霁月娘亲,有清风爹爹陪着,我想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你们也一定是非常非常快乐的。”
出了祠堂,白爷依然还在等候在祠堂外。倪容看着这个老人家突然道:“白爷爷这么晚了还要劳烦您,真是过意不去呢!”
白爷一阵气结,脱口道:“你这个鬼丫头。”眼里却满是爷爷疼爱孙女的那种慈爱。
行至路上,梨花散发着阵阵清香。“白爷,和顺楼的东家是你?”云苏突然开口问道。
白爷也不回头,随意答道:“怎么梅子酒不合你的胃口?”
此刻又面色温和的书生,摸了一下鼻子,似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哪敢,要知道东家是你,我就不给那些酒钱了。”
自顾走路的那个微胖身体听到他这句话,明显的一颤,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