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卫府之内,因有僧丐双侠的到来,晚餐准备的极为丰盛,卫母甚至吩咐那位老仆备了一坛足有二十斤的陈年佳酿。席上,卫母也显得兴致颇高,只是毕竟年事已高,多饮了几杯便觉倦意来袭,由丫鬟搀着离席返回了后堂。南宫伯雅早已多年滴酒不沾,今日却也并未拒饮,只不过众人均是明事之人,只有古天娇不必顾忌,频频同她举杯。僧丐双侠则是在开席三杯过后,便只顾着拉安问喝酒交谈了。
李秋然和安儿自然是不能饮酒的,席上佳肴丰盛,两个小孩儿很快就狼吞虎咽吃了个肚儿圆!不过却并未急着离席,而将两颗小脑袋碰在一起交头接耳。
方才来饭堂的路上,安问叫着李秋然有意落在了最后,一边取回了自己的佩剑,一边却是训诫了秋然几句……
“与靖仇的比试乃是剑技切磋,蛮力取胜在为师看来乃是胜之不武。我观靖仇非是没有内功根基,只是所习功法不似沧澜劲这般对拳脚气力助益显著。纯以剑技相论,你在第十五招上便已败了……”不过,安问未曾说出口的却是,这弟子随他习剑不过旬日,已经能以自己传她的基础剑法接住小靖仇十五招登云剑,秋然习剑的用心与专注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
此时席上两个小孩儿吃饱了再次交谈,李秋然便坦然向安儿开口认输,承认剑法远不如他,不过却不是安问不如他的娘亲和师叔,乃是因为自己随师父学剑时日尚短。安儿见明明已经取胜的李秋然向他开口认输,反倒羞红了脸蛋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李秋然的剑法自然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夸赞的必要,便只是憨憨的夸了几句姐姐力气很大……
直至月上中天,卫府晚宴已是酒尽肴残,有着活泼伶俐的古天娇不断活跃气氛,僧丐双侠与安问也不再对着南宫伯雅过分拘谨,卫府的这一顿晚宴方才算得上宾主尽欢。李秋然得了师父首肯随古天娇留宿卫府,僧丐双侠与安问便动身返回百福客栈休息,卫府大门一开,门前石阶上正坐着背影孤单的柳随风……
听得卫府大门响动,柳随风瞬间站起身来,转过身来,正看见师姐、古天娇与府上老仆送僧丐双侠与安问出来,柳随风满面羞红,对着僧丐双侠和安问一躬到地,“随风今日小肚鸡肠,失态失礼之处还望两位前辈与安大侠勿怪!”
车哲抢上前来搀起了柳随风,笑道,“老叫花就知道你这小子洒脱通透,不会死钻牛角尖的!”
安问躬身拱手还了一礼,“是安某行事多有不妥,柳少侠竟肯宽宏见谅,令安某深感有愧!”众人只道二人已经解开嫌隙,僧丐双侠与安问挥别众人返回百福客栈。南宫伯雅则已瞧出柳随风别有它意,只是她不是多事之人,不会对师弟情感之事过度干涉。
送走了僧丐双侠与安问,南宫伯雅对柳随风说道,“今日切磋随风你当局者迷,你一气抢攻了百余招,直至全展逐风一十三式方才逼那位安大侠稍退半步,他虽谦称只擅守御,车哲前辈与我却均看出他剑道修为远在你之上。中洲之大能人辈出,更何况这人来自大梁,与神剑山庄多有牵涉,咱们傲剑门于剑术一道虽然冠绝南楚,却怎敢小觑天下英雄!”
柳随风谨然受教,“是了,我确实不如他的……”这话却带出了些许颓然意味。
南宫伯雅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不禁莞尔一笑,她纵不愿多事,却也不会对师弟心中烦闷完全袖手,当下开口道,“你放心,我天娇妹妹与这位安大侠只是兄妹之情,别无他念。”她们之间姐妹情深,也是存了为师弟着想之意,酒席之上私语之时南宫伯雅就曾问起古天娇与安问的关系。
“师姐所言当真?”柳随风将信将疑,南宫伯雅多说了这么一句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八卦婆妈,当下也不复再言,意味深长地瞥了柳随风一眼,留下柳随风径自苦思,返身回房去了。
是夜,柳随风在卫府客房内辗转难眠,只觉胸中郁结烦闷难以消除,索性合衣而起。卫府庭院之中,月色清朗,星光明灿,夜色之中赫然站着一个俏生生的红色身影,却不是古天娇是谁!
柳随风鼓起勇气上前,“古……古姑娘,怎么还没有歇息么?”
古天娇转头看是柳随风,展颜一笑,明媚如花,“什么咕咕不咕咕的,你这样好像在学布谷鸟儿叫,听着好生奇怪,你们傲剑门与我神剑山庄颇有交情,如蒙柳兄不弃就叫我一声天娇妹妹吧。”
柳随风赧然一笑,却觉得心内烦闷稍减,便笑吟吟的叫了一声天娇妹妹。
古天娇却是笑意更盛,“柳兄不也是深夜未眠,还是在因为输给我义兄而烦闷么?”
柳随风闻言长身肃立,正色道,“随风技不如人,自当坦然自承,见贤思齐知耻后勇方是男儿本色,随风今日举措多有不当!失礼之处还望天娇妹妹莫要因此怪罪!”
古天娇轻笑一声,随即收起嬉笑之态温言相慰,“柳兄不必妄自菲薄,我这位义兄的剑术便是我爷爷也对他赞赏有加,自承在他这样年纪也远不如他的。”
柳随风对于剑法不如安问这事其实已经解怀,但此时听出古天娇话中安慰之意,一时间直如天降纶音,心中烦闷已是散去大半!
“安大侠修为精深,随风如今对他只有敬佩,绝无杂念,天娇妹妹还请放心。”他言语诚挚,神态之间也已恢复了他那天生的潇洒俊逸之感!
他在南楚阅尽百花不曾见得古天娇一般率真直性的女子,古天娇在大梁又何曾见过如柳随风一般俊逸出尘的男子呢?此时看着已经窘态尽去的柳随风,古天娇忽然觉得有些酒意上涌,双腮浮起一抹绯红之色,有些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俊秀男子。
柳随风不由得心下大动,那许多钟情于他的南楚女子之中,便是江湖侠女也多温婉矜持,何尝有过哪位女子敢于这样对着他大胆凝望,当下便想要上前拥佳人入怀,不过他心思一起,未等行动,古天娇已经扬了扬手中的血尘开口道,“反正现在都睡不着,不如柳兄来陪小妹切磋切磋如何?”
柳随风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应允。仓啷一声,古天娇血尘出鞘,已经摆开了架势,“小妹手中的血尘也算得大梁名剑之属,柳兄不必顾虑尽管放手施为。”
柳随风拔出逐月剑,朗朗月光之下,卫府庭院之中,红白两色的剑光交缠在了一起……
翌日,一条风月传闻静悄悄的开始在建州城坊间流传开来:建州城万花楼的第三花魁,一直倾心傲剑门柳四公子,出道三年只做清倌人的花如梦,决定让妈妈拣客梳拢了。这花如梦十六出道,如今年纪不过十九,正值妙龄,虽然在青楼来讲梳拢的年纪偏大,但毕竟是花魁身份。平日里来往万花楼的尊客们对她有意的绝不在少数,只是碍于楚江四少那几位,无人敢对花如梦稍露垂涎之意。如今这消息一经传出,不少有心人的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
万花楼颇为卖力地在建州城花街柳巷造势了三天,花如梦还是没有等到那个内心中最期待的消息。阁楼妆镜台前,花如梦面沉似水,身后的花秀兰仍在喋喋不休……
“女儿啊,你年纪尚小,涉世不深,哪知这世间男子每多负心!他既同你断情绝义,定是早已有了相好新人,哪里还会管得旧人垂泪!”她伸手抚了抚花如梦的秀发,“如今来这万花楼愿意为你梳拢的尊客几乎踩平了门槛,达官显贵青年才俊应有尽有,妈妈这次拼上了这身老骨头,也一定为女儿你寻一个好归宿!你看那秦大将军府上的少公子如何,秦少公子一出手便是五十两黄金呢!还有黄侍郎的弟弟,虽然是个商人,可直接拿出了一对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花秀兰这里卖力推介,无论花如梦挑中了哪一位达官贵人都对她本人和万花楼有着莫大好处,只是正在这时,一位龟公一路小跑上了阁楼,对着花秀兰就是一番耳语。
花秀兰闻言一怔,眼神有些慌乱的偷瞥了一眼花如梦,便急匆匆跟着龟公下楼去了。花如梦用力的团着那方白色的鸳鸯丝巾,银牙暗搓,花秀兰介绍的那一群尊客她一个也未曾听得入耳,脑中只是回响着花秀兰那句“定是早已有了相好新人,哪里还会管得旧人垂泪!”
万花楼天字头一号的尊贵上房之内,花秀兰随着那位龟公入内见到了一位平素不常见到的客人,刘绍棠!此人乃是南楚皇室远支宗亲,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有着御赐一等兴南伯的爵位,在南楚宗祠殿任左宗正。此人若说身份虽然也算尊贵,但还不至于让花秀兰惊愕。刘绍棠平素为人端方恭正,从不流连花街柳巷,但此人只有一种情况会出现在建州城的四大青楼之中,就是为宗室中人纳妾而来!南楚宗祠殿,专门负责皇室宗族中人的爵谱供奉,婚丧嫁娶等一应细务,平日里并不会在南楚上层社会有多么突出的存在感。唯独一样,如果皇室宗族中有王爵在身的人若想从青楼之中纳妾,须得由宗祠殿大司殿,当今南楚宣帝刘琮的族叔,虞王刘澄首肯!而这位兴南伯刘绍棠,宗祠殿的左宗正,正是虞王刘澄在宗祠殿中最得力的臂助。
“不知兴南伯大驾到此,老身有失远迎,不知兴南伯此来是为了我们楼中的哪位姑娘啊?”花秀兰心中默默祈祷,“别是如梦,不是如梦,千万不要是如梦!”以花如梦品貌名声,出道三年以来又是众所周知的清倌人,被纳入哪家王府都不至于过不了宗祠殿这关。但如此一来,虽然宗祠殿和王府给万花楼的赏赐也不会少,甚至远远高于为花如梦梳拢所得,但是未来至少三到五年的摇钱树聚宝盆可就成了一锤子买卖,花秀兰为了花如梦付出颇多,三年清倌人在她心中已然算是赔了不少钱,如果不能梳拢便直接送入王府,那花秀兰的心都会滴血……
“花妈妈,本伯此来乃是为如梦姑娘而来,前日里听得万花楼清倌人的魁首如梦姑娘即将梳拢,闽王爷就向宗祠殿做了申请,想要纳如梦姑娘为妾。本伯素知万花楼如梦姑娘洁身自好,品貌出众,想来虞王爷不日就会首肯。虽然宗祠殿颇有些繁琐流程,此事需要拖延时日,但本伯仍需早些来此,若是如梦姑娘也愿意委身闽王府,就请花妈妈不必再劳心如梦姑娘的梳拢事宜了。”闽王刘瑁,宣帝刘琮的亲弟弟。刘琮的父亲,南楚先文帝刘湛子嗣不多,如今算上宣帝刘琮在内只余三人。刘瑁比宣帝刘琮小了十岁,自刘琮继位以来做了十几年闲散王爷,不过对于出身青楼的女子来讲,能够进入闽王府做妾,那真算得上是天花板级别的归宿了!
只是……
若非不敢,花秀兰当即就要破口大骂了!当然,即便是腹诽,她一介青楼老鸨也不敢对兴南伯有丝毫不敬,只是在心中将花如梦这个“赔钱货”痛骂了十万八千余遍……
“哟!瞧兴南伯您这话说的!愿意愿意,如梦当然愿意,能够嫁入王府,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还有不愿意的呢!”花秀兰满脸堆笑,她哪里敢说出半个不字,别说是她,就是万花楼的幕后老板在这,也没胆子把南楚宗祠殿的传意给回了……
“既是如此,还请花妈妈将如梦姑娘召来此处,本伯须向她当面问几句话。”这类事情在建州出现得并不算频繁,不过刘绍棠数年来也处理过几宗,印象中从未有过青楼女子会拒绝聘入王府。
花如梦决定让妈妈拣客疏拢本是负气之举,内心之中也存了想要激柳随风回头的打算!可是三天过去,柳随风也未再登万花楼,花如梦心中已是恨意滋生,如今得刘绍棠传召,得知闽王有意纳自己入府,如果是前两日她说不定真会拒绝,继续痴等柳随风。但此时,花秀兰那句无意识劝解的话已经犹如一根毒刺一般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
面对刘绍棠,花如梦对答得体,应承下来。刘绍棠吩咐了几句,告知花秀兰这边只要虞王爷一点头,这边就须先将花如梦送入宗祠殿。花秀兰内心之中如丧考妣,但面上也只得一脸堆笑,连连应承,同时和花如梦一起将刘绍棠送离了万花楼。
就在第二日,虞王刘澄就已点头应允下来,当天,一乘小轿就将花如梦送入了南楚宗祠殿,按例花如梦将在宗祠殿接受为期一月的王府侍妾礼法教习,此时的花如梦自然也不知道,她这一去,将会让自己卷入一个怎样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