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眼前这个大门紧闭的房子跟前，我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小心地在附近徘徊了一下。

　　这一路上我总是忍不住往后瞥，看看有没奇怪的人跟着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冰冷的眼神，生怕他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出现。

　　天色渐黑，让我不由得更怕，这周围房子又密集，巷道不宽，人也少，藏身容易，无声无息让一个人在这消失，也容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确认了确实没人跟着后，我才小心地用梅映霜的钥匙打开了这座宅子的大门，推门进去。

　　这房子在外头看着不大，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进门就是一个小院，栽有一些花草，正前面是敞开的客厅，左右各有两间房，客厅的两侧还有门可以往后面走。

　　“这房子可真大呀。”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民居的大宅，不由得感慨一番。

　　小心地把门拴好，我便往屋里头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心听，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感觉确实是没其他人在这，因为整个屋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这时听着反而有点发怵。

　　客厅也黑漆漆的，只看到几张椅子，应该只是做会客用。绕过客厅来到后面，发现还是一个小院，左右各有两个房间，小院连着另一扇门，应是后门。

　　我走到每个房间门口端倪了下，除了伙房、茅厕之类的功能房，发现只有一个房间没上锁，其他都是锁上了，而且用我手上的钥匙是打不开的。

　　“看来只能睡这了。”我想了想，小心地推开那道没锁上的房门。

　　这房子似乎有人打扫过，基本没什么灰尘，进房门一看，床、桌椅一应俱全。

　　我点起桌上的油灯，才发现床上放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换洗衣物，又在屋内找了面盆和毛巾，打了盆水洗了下身子，换了那套新衣衫。

　　“唔，居然还挺合身。”我发现这身衣衫居然与我身材符合，简直是量身打造，不禁怀疑起这个梅映霜到底是不是跟踪了我很久了。

　　“这一切感觉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很奇怪词句。

　　刚想了想就打个冷战，连忙摇摇头打消了这种奇怪的联想，决定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可能最近也是累得厉害，一下子就陷入睡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来准备赴约，昨晚睡得异常舒服，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饱满，力气也有了。

　　离辰时还差一刻，我已经轻车熟路来到“阁子”静待了。

　　说起这“阁子”，我得好好说明一下。其实每个地方的“阁子”都不同，隶属于不同势力，大多数都是叫什么什么楼、什么什么阁，为了方便叫，杀手们就统称为“阁子”。

　　“阁子”本质上就是黑市，最开始只是雇主花钱雇佣人去杀人的地方，到后面发展成贩卖情报、雇佣打手等等各种地下业务。而且地方隐蔽，不是混这一行的基本找不到，之前我也是在一个老乞丐的口中才知道这个地方的。

　　“阁子”十分重视信誉，雇主要下单办事，都可以通过联系人把委托和相应的报酬交给“阁子”去处理，完全不会暴露身份。而对杀手们来说，“阁子”就是他们谋生的渠道，所以“阁子”一直都受到各方势力的保护，基本没人敢去招惹找事。

　　“阁子”基本全天都有人在这，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也有好几个人在这里，就是没看到梅映霜的身影。

　　“红叶兄弟。”刚说完没看到身影，我一走到角落，耳边突然就出现了他的声音，吓得我一激灵。

　　“梅大哥。”我转过身，“你又吓我一跳了。”

　　梅映霜嘿嘿一笑，拍拍我的肩说：“但是你比昨天的表现好多了，有进步。”

　　“拜你所赐。”我也是很快恢复了心跳。

　　“昨天忙着处理点事情，就急着走了，也没来得及跟你道别。”他笑了笑，将一个冒着热气纸包递给我，“这是今天的礼物。”

　　我闻了下，似乎是包子。

　　“谢谢梅大哥，我确实还没吃早餐。”我一把接过来，拆开油纸一看，里面是两个包子，便拿起一个包子直接就塞到他手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个咬了口，他也没推辞，我们俩就站在那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包子，还是肉馅的。

　　“还挺好吃，松软可口，三肥七瘦的肉馅。”我将最后一口包子嚼碎咽了下去。

　　“说回正事。”梅映霜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接了个挺不错的委托，扣掉其他杂七杂八的，我算了下报酬大概四百两银子，不过等会收拾一下就得准备出发，你有没问题？”

　　“四百两？！”我差点就跳了起来，还好理智让我赶紧压住了声音，没引起周围的注意。

　　“四百两就兴奋成这样呀。”梅映霜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可是一大笔钱了，四百两分两份，一人都两百两了，抵得上我去混几十回护卫的委托了。”我在手心上用手指比划着。

　　“我说的报酬，是一个人的。”梅映霜淡淡说到。

　　我愣住了。

　　“别发傻了，快走吧。”话罢便直接推着我出了门。

　　但随后他便领着我在城里绕来绕去，像是遛了一大圈，有些地方甚至反复经过了几次，最后在一个陌生的巷子口停住了脚步。

　　我看他神情并不紧张，但我们这绕来绕去的拐，确实像是在躲避什么人，期间我也好几次想问，但是始终忍住没开口。

　　“到了。”梅映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小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隐约看到是个大胡子，身材壮硕，坐在那就像座山一般。

　　我们走到那马车跟前，梅映霜对那个戴斗笠的说道：“老胡，久等了。”

　　那老胡瞅了我们一眼，重重“哼”了一声，问：“怎么还带个拖油瓶的？”

　　我听出他是在说我，便赶紧对他抱拳鞠躬道：“前辈好，晚辈沈红叶。”

　　“嗯。”老胡应了声，算是受用了。

　　“老胡，这是我刚找的伙伴，算是我的伙计，你可别吓到他了。”梅映霜说。

　　“就你这败家劲养得起自己就不错了，还能养伙计。”老胡瞥了他一眼，“我可告诉你，哑巴昨天已经到了，再不走你就等着他找你打架吧。”

　　“我知道他来了。”梅映霜笑道，“这不就在抓紧走吗？”

　　“那还不快点滚上来！”老胡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马上走。”梅映霜一边赔笑，一边把我推到马车上，然后他自己也钻进来，我们俩还没坐稳，我就听到一声皮鞭响，马车就这么直接狂奔起来，差点就把我甩了出去。

　　“这老胡前辈平时都这么暴躁的吗？”我无奈地抓着椅座边缘，勉强让自己坐好。

　　“没，他就是故意的。”梅映霜却坐得稳如泰山，任凭马车怎么甩都对他没影响。

　　话音刚落，马车甩得更起劲了，似乎老胡真正回应他的话，当然对他没什么影响，是我比较惨而已，几次被甩在车厢内，到后面我索性就趴在车厢内了。

　　没一会，马车走得平稳起来，似乎老胡撒完气了，我便爬起来坐回座位，长吁了口气。

　　“怎样？老胡这马车可还舒服？”梅映霜问到，前面的那一切对他完全没影响，让我不禁佩服他下盘功夫是真的深厚，这么甩都一动不动。

　　“还好。”我深呼吸了下，让翻腾的五内勉强冷静了下来，“感谢老胡前辈手下留情。”这一刻我也不知道我挤出的笑容是多苍白无力。

　　“让你提前感受一下，以后比这严峻的环境可多着呢，毕竟你永远想不到你下一次委托得在什么环境中进行，没准是马车底，亦或是船底。”他说。

　　“明白了。”我轻轻点了点头。

　　“老胡就是这样，他虽然说话硬的很，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稍微让你感受一下。”他似笑非笑道:“我第一次坐他马车的时候，只剩下半截车轱辘，看来老胡对你还是很喜欢的，舍不得搞点大动作。”

　　我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怕老胡听到后再来甩多几次，毕竟激将法这种东西对谁都能用，只能赶紧转移话题，便问：“对了梅大哥，我们在城里绕了大半圈，就是为了躲避老胡前辈说的那个‘哑巴’吗？”

　　“哦，他啊。”他眉毛一挑，“可以说是，也可以不是。那家伙就是想找人打架，我有事在身，不想被他拖在那。”

　　“那他会追过来吗？”我小心地问了句。

　　“他追不来的。”梅映霜笑了下，“出发前我已经安排了个对手给他了，这一时半会估计应该已经遇上了。”

　　“他很厉害吗？”我试探着问了句。

　　“很强。”他说。

　　“那你安排那个对手，岂不是凶多吉少？”我不由得在内心里开始估量起那个“哑巴”的实力了。

　　梅映霜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说：“不会的，他那个对手也很强，而且这天下没有一只兔子跑得比他还快，汗血宝马都追不上他。”

　　“你又把酒蒙子丢给哑巴了！”话音刚落，老胡的声音就从车外传了进来。

　　“他可是完全自愿的。”梅映霜说。

　　“自愿个屁！肯定是你又答应给他什么猴酒马尿了！”老胡继续嚷到。

　　“放心，他死不了，他俩关系好着呢。”梅映霜回了句。

　　“到时可别哭哭啼啼要老头子去帮你给酒蒙子收尸！”老胡冷哼一声，我感觉马车走得又快了点。

　　“敢情都是你的朋友啊。”我抓紧了椅座，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他们说的“哑巴”、“酒蒙子”其实都是他的老熟人。

　　“算也不算，不算也算。”梅映霜说，“都是认识的，但论起朋友，还没老胡亲。”

　　“呸！”老胡听罢啐了一口，“恶心。”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要管那些没关紧要的人了。”梅映霜调整了下坐姿，“先来说说我们的委托吧。”

　　听到要说正事了，我连忙收拾好心情，竖起耳朵听。

　　“我都安排好了，到时你帮我打下手就行。”梅映霜只是淡淡说了句。

　　“就这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这样。”梅映霜点点头。

　　我感觉有些无语，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可是很关键的一环。”他似乎清楚了我的疑惑，“我需要你协助我，我才可以放心行动。”

　　“很复杂的委托吗？”我问。

　　“也不算很复杂，就是要让三个人从这世上彻底消失而已。”他说。

　　“要杀三个人？”我继续问。

　　“对。”他说，“三个人，而且三个人是一起行动的，只要布局好了，一次就能完成。”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是我却在一字一句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马车也没因为他说的这句话而变得快慢，似乎这些对梅映霜、对老胡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确实，他是杀手，应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作为他相识的老胡，自然也是手里或多或少沾染了不少血腥。

　　让三个人从世上彻底消失，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一下就是三条人命。

　　之前我还想象过自己杀人是什么样子的，是一剑封喉、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还是激战后一剑命中要害等等，像侠客一般。

　　我开始在想，对于杀手来说，人命算什么，是不是对他们来说，杀一个人就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是不是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疏平常，到最后就是谈笑间刀光剑影手起头落。

　　而我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是会变成这样的人，或者会成为别人手下的亡魂。

　　我内心咯噔了一下，感觉头皮和背脊有些发凉。我不敢看梅映霜的眼睛，这时候的他，我感觉他手里就有几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了，甚至感觉他的微笑就是嗜血的利刃。

　　他似乎意识到我内心波动，问到：“红叶兄弟你杀过人吗？”

　　我摇了摇头，从我成为杀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接过什么大活，会点拳脚功夫，也是不入流的，更别提杀人。

　　“那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梅映霜道，“手上沾上人命，可就没法回头了。”

　　“我知道。”我朝他点点头，“选了这条路肯定是没法回头的。”

　　“你还有机会选择其他道路。”梅映霜说。

　　我选择沉默回答了他的话，脑海中突然浮起了梅映霜拿刀狰狞的表情，虽然只是臆想。

　　真的要杀人吗？我内心不禁嘀咕了起来。

　　过了一会，我小心地问到：“梅大哥，你杀过不少人吧？”

　　“应该杀过不少吧。”他想了想。

　　“杀人是什么感觉的？”我问。

　　“我不知道。”梅映霜回答得很快，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不知道。”梅映霜看着我，我没看出他在开玩笑。

　　“你手上不应该沾了很多人命吗？你可是杀手呀。”我有些懵。

　　“狗屁的杀手，这臭小子就没杀过人。”老胡的声音恰如时机地从外面传进来。

　　“我杀人的方式跟别人不同。”梅映霜笑了笑。

　　我静静地看着梅映霜，企图在他眼神中看出什么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一个人彻底消失，不一定非要取他的命，只要能证明他‘消失’了就好。而我杀人的方式，是将他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除，达到‘消失’的目的，从别人看来，也是我‘杀’了这个人。”他说。

　　“狗屁不通！”老胡嚷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