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圆月,玉香居厢房。
见雨寒伫立窗前,小飞问道:“夜已经深了,为何不睡?”雨寒沉闷,半晌,吐了一句:“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小飞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睡不着。”雨寒噗嗤一笑,戏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御前侍卫,也有失眠的时候。”小飞无心打趣,正色道:“此次江南之行没想到会遇到公主,而她……”
“你是担心没法向皇上交代吧?”雨寒安慰道:“没关系,晓旭不是说他会摆平吗,你不用担心。”小飞摇了摇头,叹气道:“交代事小……我担心晗玉公主的死会引起边关战乱。”雨寒心里一惊,怔怔道:“你是说——”小飞也不答话,半晌,沉沉道:“皇帝既已承诺将公主许配给雪岭王子为妻,纵然对方不愿,但若是失信于人,雪岭那边肯定会以此为借口……”
“对方会借此开战?!”雨寒睁大了双眼。小飞叹气道:“雪岭早就想战,倘若得知公主已死……所以——”雨寒思忖片刻,凝色道:“所以必须尽快找出凶手,好对雪岭王子有个交代!你放心,事情已经有点眉目了。”
“你说什么?”小飞似乎没有听清,雨寒道:“你先睡,我出去一下。”
“可是——”小飞话音方起,雨寒摇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逃跑的!”
门外夏虫幽鸣,夜已深。这玉香居静的出奇,让人不由得寒噤,雨寒沉步缓行,迟疑的往前走,心里暗自忖度,不知她是否已经安睡。
茅屋,水畔,玉兰树下,一人静立,不用说,一定是她,那柄金刀在月色的映照下还散发着阴冷的寒光,微风轻起,粉色的玉兰花瓣轻舞飘零。雨寒知道,有些话,是该说清的时候了。于是走近,轻声道:“还没睡?”雪梅沉默不语,随即叹了口气:“你不……也没睡吗?”
听到此处,雨寒有些烦躁,眉头一皱:“我们之间的对话能不能不那么生硬?”
谁知话音未落,雪梅怒从心起,朗声道:“那你说咋样才是不生硬?你说啊!”雨寒知道分寸,面露怯意,缓缓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雪梅眼含泪花声音颤抖:“那你说说来干嘛,我们俩之间……除了吵架还有什么机会能说上话!”见雨寒低头不语,雪梅悲从心起,哭道:“北雨寒,我凌雪梅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对我!我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了!?自从遇到容锦芳,你对我的态度就一直很微妙,我究竟哪一点做错了!你也用不着当着众人的面叫我下不来台吧?!”
除了沉默,雨寒没有任何回应,雪梅此刻泪水涟涟,已化悲为愤,切齿道:“姓北的,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我凌雪梅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对你,我从来没有!”
“那对其他人呢?”雨寒终于不再沉默。雪梅冷笑一声,侧目道:“你是在指容锦芳吗?是的,当初我阻止你救她是我不好,但这件事究竟是非对错还说不准,所以,我不认为曾经对不起她!”
“秦含玉呢?”雨寒冷眼直视,面色凝重。雪梅不禁一颤,哆嗦道:“秦、秦……含玉?你什么意思。”雨寒眼神中透着愤恨,怒道:“今天来我只想问清楚一件事,究竟是不是你杀了晗玉公主!”听到此处,雪梅如晴天霹雳,似乎没有听清,苦笑道:“你、你说什么?!我杀了秦含玉?!”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雨寒步步紧逼,半晌,只见雪梅大笑三声,怔怔道:“真是笑话!没想到无缘无故你会怀疑我杀了秦含玉!”
“我在玉香池塘边发现了一些闪光的粉末……”雨寒也知道证据不足,故而压低了声音。雪梅嗤之以鼻,冷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你发现粉末跟我有关系吗?!”
“可那里有你的香味!”雨寒眼神中透着悲痛。雪梅哭笑不得:“你说我……我的香味?”雨寒内心压抑,此刻他似乎想将心底积攒已久的怀疑全部释放出来,故而正色道:“可还记得翠屏山上的那只小猿猴吗,就是它曾经闻到过的那种香味!”
听到这里,雪梅方才明白,原来阿寒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但此刻,她不想过多解释,只有苦口婆心道:“阿寒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杀秦含玉!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呢!况且,我一直跟着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有机会杀她呢!这些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想得明白呀!”
“道理很简单吗?”雨寒内心也不停地自问,踏入江湖以来,这是他多次反省的问题,雪梅这句话瞬间戳中了底线,令他发狂。“我知道我很笨!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一直想不出你究竟何人!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了‘金刀蓝梅’在江湖是久负盛名!可她究竟何方人士,为何整天紧跟着那么一个傻不愣登的小子!这都不得而知!雨寒话语中透着委屈,满脸悲愤。”雪梅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雨寒不依不饶,满腹苦水如迅猛江河喷涌而出:“为何自我踏入江湖你就开始跟着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幽若山顶的那次误会?你上山找我爹究竟所为何事,为什么你一直不说!”雪梅也不甘示弱,朗声回击:“你要搞清楚!不是我跟着你,是你一直跟着我好不好!是你要跟我去长白山找寒铁的下落!是你要找那把刀的主人,是你要报父仇的!”
雨寒心灰意冷,切齿道:“是,是我要报仇,是我要跟着你……既然大家都那么熟了,为何不肯说出身上的秘密,甚至就连你是哪人,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还说是朋友!”
雪梅心里知道,雨寒的满腹牢骚都是因她而起的,可此刻她已无暇解释,也再不能控制情绪,不由得话中带刃:“北雨寒,你让人家有点私隐好不好?难道女孩子有什么事情你都要知道吗!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又有什么资格知道!”雨寒冷笑一声,怒道:“我没有资格知道,你爱说给谁听给谁听!我还懒得听呢!谁稀罕呢!”
话到此处已无法收场,雪梅只得掩面痛哭:“臭阿寒!你不要像个孩子好不好!哪有和女人吵架吵那么凶的!你到底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当着我的面和其他女孩子温存,你想过我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嘛!自从遇见她,你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到底我怎么了,就令你那么烦吗!?”
“够了!”雨寒厉声道:“不要再说下去!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杀秦含玉!”雪梅大哭不止,喘息道:“你、你要让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呢!我真的没杀她!”
“可你解释一下,那香味到底从何而来!”雨寒也已失去理智,不停逼问。雪梅心寒意冷,半晌,怔怔道:“北雨寒,你仅凭一点香味就判定我是杀人凶手?这和当初一见面就说我杀了你爹有什么分别?!”雨寒目光呆滞:“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雪梅内心崩塌,她明白,是时候说再见了。
“好……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我就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雪梅收住哭声,不顾泪如泉涌,恨恨道:“我是一个傻瓜!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我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他宁可相信一点微不足道的所谓证据,却不肯相信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而我,也仅仅因为他救过我一次,就爱上他!是我笨蛋,是我瞎了眼,怨不得别人,是我没看出来他是个见异思迁的混蛋!”
听到这里,雨寒不知所措,他唇角颤巍,欲言又止。雪梅悲戚道:“他转变的太快了,是我还不愿意相信,是我还死皮赖脸的跟着,是我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雪梅涕泪纵横,掩面痛哭,此刻的她心灰意冷,回身望着那汪碧波,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听“扑通”一声,雪梅投水自尽。
诗云:“雪山寒梅出中皇,踏遍江湖不畏强。一朝寒水湿蓝襟,从此金刀不光芒。”
“雪梅!!!”雨寒不及恍惚,已不见雪梅踪迹,望着荡漾的水面,他脑袋一片空白,瘫坐在地上。
彻夜无眠,眼看天见拂晓,晨风飒寒,水边三人,锦芳和小飞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锦芳掩面哭泣:“凌姐姐!你为什么那么傻,那么傻呀!”小飞长叹一声:“没想到凌姑娘会以死来证清白……”雨寒神情恍惚,自言自语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她明明不是凶手……为何还要逼问她呢……”小飞怒从心起,愤愤道:“你明知道她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为何还要——”
“我只是想知道那种香味的来历。”雨寒满目哀伤。小飞不屑一顾:“当初为何不直截了当,非要说一大堆的废话令她伤心痛绝呢!”
“都是我的错……”雨寒知道一切都晚了,只有不停自责。锦芳收起泪水,忍不住生气道:“你不该逼问凌姐姐!所有雪岭族人都懂得调制冰葵香!”
“你说什么?”雨寒明白锦芳话里有话,怔怔问道:“冰~葵~香?”锦芳抽泣道:“我说那种混合果香并不是凌姐姐特有的!”
“你如何知道?!”雨寒不明所以。锦芳接着道:“别忘了我也是北方人,我去过玉香池,也闻到了那种香味,对冰葵的香味我再熟悉不过了!”雨寒恍然大悟:“这么说是雪岭族人杀了公主!可恨的蛮夷鼠辈!”随即转念一想,不由得心里一惊:“雪梅身上也有这种味道,莫非她——”小飞接话道:“江湖传闻凌雪梅师承‘中皇刀圣’,惯以仗义行侠、锄强扶弱为己任,岂料竟是雪岭叛族……”
雨寒终于揭开心中谜团,喃喃道:“怪不得她缄口不提自己的身世……如此一来也不算冤枉她了……”
“雪岭族人杀了本来要和亲的晗玉公主,有意挑起战火,如此卑鄙恶劣的行径当真可耻!”小飞恨恨道:“大宋、雪岭必有一战!”雨寒沉默半晌,正色道:“凭吊结束,我们还是尽快回汴梁吧!此刻我真想见见咱们的大宋皇帝。”
锦芳望着水面发呆,久久不愿离去,怔怔呼唤着:“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