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寒沉思踱步来到正厅,见雪梅几人已于侧候立。晓旭道:“小兄弟你来了。”雨寒拱手道:“我想好了,我可以去求师父,但是你必须保证她毫发无伤。”晓旭点头道:“我已经让李允去扬州府了,他会交代张大人的。”雨寒正色道:“这算是威胁吗?”
晓旭不明所以,问道:“兄弟何出此言?”雨寒冷笑一声,缓缓道:“对于我来说,师父身陷囹圄,你们可算是人质在手,而对于师父,我又落在你们手上,李允完全可以拿来要挟师父……”
听闻此言,晓旭大笑一声,随即道:“想不到兄弟年纪不大,心机倒是不少,但也难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人,褚某虽然求解心切,却也不至做出此等卑劣行径。几位应该知道,旭日商团以信义立于江湖,这是我所立下的规矩,又怎能违背良心去做那种‘威逼利诱’的勾当呢?李允去扬州是告诉张大人,让他放了你师父,以后不要再为我的事乱抓人了。”
“此话当真?”雨寒将信将疑。晓旭接着道:“此事因晓旭而起,我自当还你一个囫囵师父。”雪梅插话道:“那,尊夫人的死因?”晓旭笑了笑:“既然人家不便出手相帮,我又怎能强人所难呢?”雨寒坚定不移道:“我会去求师父!你放心吧。”晓旭感恩在心,语重心长道:“谢谢兄弟,尊师既然不愿意……你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吧。”雨寒摇头道:“我师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她曾破例救治过锦芳,也就是说,一定时候她会出手的。”锦芳附和道:“是啊,姜前辈曾救过我的命呢。”
晓旭疑惑:“那要怎样,她才肯出手呢?”雨寒直奔主题:“首先,你得说出夫人中毒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和她的情感历程……”雪梅大惊,小声道:“这……不太好吧!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雨寒并未答话,接着道:“师父可怜那些客死他乡的人,为他们收敛尸骨埋葬入土,可见她是个性情中人,听了你们的刻骨爱情,一定会感动的。一旦师父感动,她肯定会帮忙查出死因的。”
雪梅拉拉雨寒衣襟,嘘声道:“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啊?!”锦芳也觉得不妥,只是不便插话。此刻,只见晓旭眼中含泪,缓缓道:“无妨,往事总是难以忘却的,特别你越想忘记就越无法忘记,该面对现实的总是要面对。我与夫人的相遇可说是段美丽的巧合机缘,但是,人和人的缘分真的是上天注定,当要收回的时候一刻也不会多等……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晓旭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伏在案上哭了一会儿。”
雨寒众人也不知该怎么劝,且由他尽情宣泄。良久,晓旭晃过神来,缓缓道:“那年我亲自带领商队护送一趟金镖到京城汴梁,在城门口碰到一个卖花的姑娘,她就是含玉,卖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蓝莲花。”
“蓝莲花?”雨寒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晓旭接着道:“这种蓝莲极其稀有,曾记得幼年跟随家父去西域采购货物的时候见过一次,十分喜欢,但因此花喜沙,不能在中原种植,故而未曾带回。”
“喜沙?”锦芳惊诧莫名。晓旭点点头:“不错,正因如此,才特别罕有,此花须以沙土护养,而且要远离水源,否则便会枯死。”雨寒满脸惊愕道:“怎么可能,见过因为缺水枯死的花草,还没听说过不需水源,只靠沙土便能成活的植物呢!”晓旭抿了抿嘴,接着道:“也可能正是这种禀异的生长习惯才造就了此莲花的天生湛蓝,那种摄人心魄的纯洁……”
“莫非……她也去过西域?”雪梅忍不住插话,她永远能抓住重点。晓旭摇了摇头,叹息道:“去过西域也是无济于事,蓝莲的花期十分短暂,而且一旦离开那种干燥多沙的生长环境便会枯萎凋零,怎可能在中原依旧开得如此灿烂呢。”
“莫不是那位姑娘,用了什么特殊的保存方法?”锦芳追问,晓旭顿了顿,接着道:“起初我也是如此认为,谁料含玉却说这种蓝莲是她在家中用水盆养出来的,我很惊讶,试问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奇迹呢?含玉就将盛开的蓝莲放进身边的水盆中,两三个时辰过去了,蓝莲依旧盛开如初。本应该遇水便枯的花,却偏偏可以在水中很好的盛开!此事令我大为惊奇,为了求她说出其中缘由,我使出浑身解数,谁知她并不在意,只是提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雪梅知道,重点来了。晓旭不紧不慢:“她要我商团押送的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雨寒都快惊掉了下巴。晓旭点点头,雪梅却不以为然,追问道:“为什么非要十万两黄金,她又怎么知道你有那么多黄金?你们商队的招牌上不会明写着护送的金额吧!”晓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具体什么原因我也弄不清楚,后来她也没再提过此事,当时,商队已经进入城内与官员交接银两,按理说她不应该知道的……又或许是她随口说的数字,却刚好是我押送的金子数额。”
雪梅想再问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心里明白,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巧合的事。雨寒继续追问:“你把金子给她了吗?”晓旭淡淡微笑:“我怎能随身携带十万两之多,只有答应她,三日内凑足黄金,之后遣人运送到京城。”
“你真的给了她十万两金子?!”锦芳还是不敢相信。晓旭擦了擦眼泪道:“是的,为了探知蓝莲花的奥秘,我只能答应她的要求。”雪梅叹了口气道:“你也真够有钱的。”雨寒思索了一下,接着道:“后来呢?她拿到金子以后。”晓旭转身对着桌案,眼神中透着凄迷,沉沉道:“后来……我们以此事结缘,彼此产生爱慕之情……”
“千金为谁一掷轻。”雪梅言语中带着惋惜:“你们这般‘恢弘’的爱情开始,也真不愧是一段奇缘了!”雨寒觉得还有事情没弄清楚,追问道:“再后来呢?尊夫人是怎么中的毒。”晓旭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想起那段往事。只见他双目紧闭,一字一句几乎都在颤抖:“含玉是在玉香池边中的毒,那日她携丫鬟欣儿在池边游玩,不料……”
“欣儿何在?”雨寒不想放过任何细节。晓旭摇头道:“她们主仆二人都中了毒,欣儿也……”雪梅不再沉默,问道:“从毒发到身亡会有一段时间,难道就没请大夫看过?”晓旭长叹一声,痛惜道:“如何没有,李允请来了扬州城最有名的神医柳谭子,他也无力回天……甚至连中的何种毒都查验不出来!含玉她……就这么……我是看着她断气的!”说到最后,晓旭再也支持不住,说话变成了呜咽。雪梅十分知趣,拉着雨寒道:“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入夜,满怀思绪,雨寒左右难眠,遂出门走动。信步而行,不觉来至玉香池边。
弯月、虫鸣、波光,都将这江南夜晚衬托得静谧而又幽深,突然之间,一股香气袭来。
“什么味儿?!”雨寒顿时警觉起来,扶剑寻觅四周,未见可疑物事,他深吸了几下,确定香味就在附近,转眼望向池水,竟发现上面漂浮着一些闪光的粉末。香味好熟悉,雨寒确定,他在哪里闻到过。忽然之间,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翠屏山的那个小精灵,那段对话浮现在脑海中:
“哎,我说,你真的闻到了水果香?”
“是啊,就在这女孩子身上,好香!好香的水果哦!一定是香蕉加水梨加葡萄加蜂蜜的混合味道!”
想到这里,雨寒大吃一惊,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雪梅怎么会与此事有关!她和褚晓旭不像有仇的样子啊,还有,她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可是,这香味……怎么和她身上那种……那个翠猿描述的那么像!……不对!绝对不可能!”
雨寒使劲摇摇头,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喃喃道:“雪梅怎么会毒杀褚晓旭的夫人呢!这也许是巧合,也许雪梅晚上来过这里散步……况且,我又没闻到过雪梅身上的那种水果味,仅仅是那个翠猿描述过……怎么就能肯定这种香味就一定是雪梅身上的那种呢?!我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怀疑自己的同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看来,是时候去找褚晓旭了。”
玉香正厅并未上闩,轻推而入,映着朦胧寒光,雨寒这才留意到,原来中堂下面有一香案,灯烛牌位,供果青香。晓旭于案前伫立,牌位上书:“爱妻秦含玉之灵位。”
雨寒正色道:“深更半夜了,褚公子还不睡下。”晓旭头也不回,叹气道:“晓旭心中苦闷,实在难以入眠……”
“是啊,做了亏心事,自然无法入眠。”雨寒冷笑道。听了这话,晓旭身子一震,转过身来:“这话从何说起,小兄弟你……”雨寒神情肃穆:“我看就从你那‘恢弘’的爱情萌芽开始吧!”晓旭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雨寒不慌不忙,正色道:“为什么对我们说假话。”晓旭颤抖道:“什——什么假话?”
雨寒吸了口气,厉声道:“一个商人,就算他再有钱,也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盆花就肯花十万两黄金!更不可能把巨额的黄金轻易送给一个未曾相识的卖花女郎,她根本受不起。一个普通的女子,怎么可能开口就是‘十万两黄金’的条件?再说了,你旭日商团护金进京严格保密,区区一个卖花女她怎么可能知道你们押送的财物数额?”晓旭闭目长叹:“看来,还是没能瞒过去……”
“你在掩饰她的身份。”雨寒直奔主题:“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何不肯说出来呢?为何要弄一大堆的假话来骗我们呢?”
“我并没有说谎。”晓旭此刻已经是满脸泪水。雨寒道:“是,也许蓝莲花的故事是真实的,可你不该隐瞒最重要的细节啊!你可知道,尊夫人的死很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啊!倘若你不把整件事情说清楚,很可能就让凶手逍遥法外了,尊夫人她死不瞑目啊!你还整天对着她的灵位,不觉得有愧于心吗?”
“你不用说了!”晓旭怒吼道:“她就是我褚晓旭的妻子,一个单纯的卖花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她意外中毒和旁人没有关系,你们不用查了!”
“你——”雨寒想再说什么,可也没了坚持下去的理由。良久,晓旭平复心情,沙哑道:“你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雨寒悻悻离去,望着他瘦小的背影,晓旭痛苦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小伙子,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这件事情……并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