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若被锋利的剑刃抵住，他的人也必然只能变成了一尊雕像。
所以冷月栖身后的这个人非但刀已止在空中，人也已动也不动。
这一剑不但诡异难防，而且简直已如冷月栖的第三条臂膀，长在背后的臂膀。
灵活而自如。
也只有如臂膀般的剑，才能很好地诠释“快”这个字。
剑的光芒本已被雾气所笼罩，此刻却已在缝隙间闪过了几点寒星。
用刀人的脸也隐藏在雾中。
所以冷月栖虽然没有回头，尽便回了头，也看不见对方的模样。
他的脚虽陷入了沼泽，可所幸不深，借着后仰拨剑和另一条腿的使力，已脱离危险。
偷袭他的人本想凭着满天云海般的迷雾，摆脱这一剑的控制。
可令此人想不到的是，无论他的身子向哪个方向撒退，剑锋上透着的寒意仍如蛇的毒液般纠缠着他。
而刺入他脖子上的剑，也因此由两寸变成了三寸。
伤口虽非要害，却已无可避免有血溢出，人也已觉得越来越不舒服。
“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他的声音已变得乏软无力。
没有人回答他，连对方的呼吸也像已听不见。
可冷月栖绝对还在，不但还在，而且就站在云雾间，敌人前。
因为用刀人的脖子，依旧被剑锋抵住，入肉的三寸依旧还没有拨出。
这种滋味，简直已比如鲠在喉还难受百倍。
而滋味究竟如何，也只有这如刀下之鱼的人才能深切感受。
饮水的人，水是冷是暖，也只有他才心中了然。
这样的他，非但生不如死，而且欲死不能。
冷月栖的脾气本就孤独而冷漠，人的性命在他眼中，有时就真如草芥般没多大分别。
更何况，他还是他的敌人。
在高山绝岭上，在云雾缭绕间，他的敌人当然绝不仅只他一个。
他的敌人，连他自己也已数不过来。
前路浮沉，己之生死，都已不由他来掌握。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也只有在雨打浮萍般的江湖，才有这许多身不由己之人，干出这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走上一条又一条身不由己的路。
刀终于掉在了地上，没有一丁点动静，犹如掉入了无底深洞。
刀虽没有动静，人的说话声却又已响起。
只不过这次已变得更嘶哑而低沉：“姓冷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什么，冷月栖已没有听到，也不愿听下去。
他的瞳孔已倏然收缩，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
剑光一闪，剑已回鞘。
“扑”一声，人已倒下，倒下的当然不是冷月栖。
本如奶乳般浓稠的云雾，也似忽被此情此景所慑，竟又已突然一哄而散。
一个人已跪倒在地，头也似没了骨头般垂下。
刀就掉在他的身边不远。
冷月栖就站在他身前，冷冷地看着他，漠然中竟也有了一抹说不出的神色。
这个人突然剧烈咳嗽了两下，吐出了一口血沫。
他缓缓抬起头来，如失去了幼崽的公狼看着猎人，盯着冷月栖，断断续续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冷月栖道：“我还不想让你死。”
“你……你这个恶魔……”
冷月栖哼了一声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可也替你不值。”
“不值？”
冷月栖不语。
“能为寒山而死，死而无憾。”
这人吐字虽已有些艰难，态度却很是坚定，就仿佛冷月栖复仇的那般坚定。
他的喉咙，也因嘴巴的张合而涌出了更多的鲜血，看上去极为可怖。
伤口就剩喉头动脉仅有不到一寸之遥，只要冷月栖的剑再偏那么一点，这个人此刻就已是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无疑。
然而照现在这样，不出
多时，他也仍然要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可以救你。”冷月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对方虽伤得不轻，脑子依旧清醒得很。
只听他硬生生挤出一声吃笑，道：“我晓得你的伎俩，所以你骗不了我。”
冷月栖的脸已沉了下来，一字字道：“冷月栖从不骗人，我既要救你，谅你想死也死不了。”
这个人竟真的死不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一块大青石上。
他是这里的人，自然认得这块石头。
一看到这块石头，他就知道已走出了沼泽。
可接着他也已晓得，既然自己走出了沼泽，冷月栖当然也已出了沼泽。
果然，他一抬头，就已看到了那一袭黑衣，象征着死神般的黑衣。
而冷月栖这一路走来，不正是死神般的步伐么？
这人一摸脖子，发现已被人用衣服上的布包扎好了，至于这布，当然也只能从他自己身上撕下来的。
想不到江湖传言中冷酷无情的人，竟也会有这么一副菩萨心肠。
他不免又看多了对方一眼。
恰巧冷月栖的目光此时也已向这边移来，这人只觉两道冷电袭来，不由全身一抖，仿佛真被闪电击中。
他此时竟有了这么一种念头——当时若非云雾把冷月栖的脸掩住，他被这双好像看死人的眼睛一瞧，是否还有胆量劈下那一刀？
可已不容他多想，冷月栖已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刀居然还在身边，但此时此刻的他，究竟还有没有再劈一刀的勇气？
好在他还有后路可走，所以并不显得多么沮丧。
他见对方过来，也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
脖子虽免不了还有些疼，可毕竟已要不了他的命。
冷月栖方才并没有太注意对方的容貌，此刻才总算看清了他。
此人年纪不大，一张苦瓜般的哭脸，却实在使人倒胃口。
冷月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他来这儿的企图只有一个。
所以他盯着对方说道：“你终究还是死不了。”
这人双目一翻，没好气地道：“死不了我可以再死，反正你想要的东西门也全无。”
“可是，你还是会在前面引路的。”
“你怎会知道？”
冷月栖缓缓道：“因为你杀不了我，当然就要找一个能杀死我的人了。”
对方冷笑：“你既晓得，为何还要去，难道你真不怕死？”
“怕死我就不会来了，况且，死的未必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