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初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下了。
也许在别的地方仍残留着最后一丝秋意,可在此处已满目纷繁。
雪还不大,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地间已是皑皑寂寂。
这儿仿佛已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绝对远离了人世之烦嚣。
然而,对一个满腹苦水的江湖飘泊客而言,这儿也许才是面对痛苦的开始。
这儿仿佛已是天上,冷月栖却觉得自己好像走向深渊。
生死未卜的深渊。
山势陡峭,几近无路。
慕樱的嘴唇已溢出几丝乌黑。
冷月栖没有看她,却突然道:“你本不该跟着我的。”
“我不跟着你,你又怎能来到这儿,又如何报得了仇?”
冷月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也许没有你,我依旧不会迷路。”
慕樱明眸闪动,道:“
你是说有人正盼着你去。”
冷月栖淡然道:“他们也许正在等我,已等得很不耐烦。”
“等你干什么?”
“等着我去送死。”
02
乌松涧。
绝壁上的乌松涧。
涧的一头乃猿猴都难以攀登的峭石,源头正如瀑布般自上倾泻,而另一头则已是银河般从九天而落,直没入雾气缠绕之深崖。
若想在此通行,已绝无第二条道可选。
涧中的水流不但比一般山沟要湍急,而且水还不浅。
更有甚者,这山涧足有八九丈之宽。
与其说是山沟,不如形容为一道小峡谷更为贴切。
轻功卓绝之辈,固也有一纵数丈的本事,可那也是在平地上双足能加以借力。
在这近十丈的断隔中,纵使你身轻如燕,也绝难在毫无凭借的半空中一纵而过。
慕樱的脸色已不大好看。
她显然没有料到,会有如此一个天然屏障般的所在。
冷月栖只静静说道:“你没有来过此处。”
慕樱本不愿承认,但至此刻却又已不能否认。
“如此说来,你已不能再指路于我了。”
冷月栖的样子与语气都没有变化,可此言在慕樱听来,却莫名有种被人轻视和
摒弃之感。
她的脸色本就不比冷月栖黑,此刻却似已更白。
她瞪着对方,冷冷道:“你瞧不起我,以为我过不去?”
这是慕樱第一次在冷月栖面前露出这种不悦之色。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如此,可她却绝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
尤其是在冷月栖面前。
一个看去温柔多情的少女,往往却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冷月栖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只缓缓又道:“不但你没有过去,就你的主人,恐怕也不曾看见过对岸的风光。”
慕樱只冷哼一声:“那只是他还不想过去而已。”
楚河汉界,这的确是一道不易轻迈的高槛。
谁若不曾招来万事俱备的东风,谁就极可能会在过槛之际,狠狠摔上一跤。
若换了普通人,这一跤也许并无什么大碍,可要是梧桐深院之主,只怕可能会连命都摔没的。
冷月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松涧。
冷月栖的目光刀锋般落在对岸的那块石碑上,碑上那三个苍劲雄健的大字,一笔一画都仿佛在嘲笑着他。
嘲笑来人的无能,无奈。
冷月栖冷冷说道:“他不想过去有他的道理,可他却不能不承认一点。”
“哪一点?”
冷月栖一字字吐道:“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决心。”
03
涧曰乌松,当然少不了树。
这儿也的确有树,而且还是松树。
可这道既深且宽的山涧附近,竟就只有这么一棵松树而已。
这树根深叶茂,枝茎粗大,显已是棵百年以上的老木。
树的其中一条枝桠,正好在涧旁伸出,遥指对岸。
这根枝桠样子十分结实,而且根茎足有人的大腿般粗壮,看去至少一个人立足上方是绝无任何问题的。
当然,要做到这点之人并不太多。
慕樱对自己的轻功向来都不会妄自菲薄,此刻更已跌欲试。
枝桠在水面的部分足有三四丈,人只要在末端上借力,已完全足以纵越剩下的
距离。
不过凡事皆有万一,人若不慎踏空入水,这湍急奔腾的激流便有可能马上将你卷走,然后就是坠落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可慕樱却仿佛已下定决心,一往无前的决心。
她为什么如此执着,执着到连自己的性命亦已不顾?
这个问号,说难亦难,说易却也很简单。
冷月栖没有阻止她。
慕樱的轻功果然并非说笑,一袭白衣飘飞间,人已如白鹭般玉立在上。
她仿佛一点重量也没有,枝桠连半分摇曳也瞧不出来。
由此也的确可见它的坚实。
冷月栖看着她,看着这个盈盈袅娜的身影仿佛仙子归去般纵起。
他一双本没有情感的眸子,已变得说不出的幽邃朦胧。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朦胧的眼眸已瞬即清晰,清晰得能看见眼角的抽动。
因为他忽已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可怕之至的可能。
“这儿既是寒山城的必经之途,却为何连一丝异样都没有?难道城里的人就如此凭险而高枕无忧?”
天险虽绝,可人却往往都能化绝地为生天。
他们莫非都没有想过?
而就在这一霎那,慕樱将跃未跃之际,她脚下的这条看去坚实无比的枝桠,竟突然有了一道裂痕。
裂痕扩张的速度,竟比人的身手还快。
没有半分前兆,也没有一点声音,所以她竟一时未曾察觉。
所以,她的人已纵起。
在已无法借力之处纵起。
没有承托的支点,又哪有接踵而来的力量?
面对此情此景,冷月栖的人仍没有动,可瞳孔里已射出一抹光芒。
一抹前所未有的光芒。
是剑锋的寒光,还是握剑之手透出的柔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