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扁毛畜生当然对冷月栖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可鹰眼中所迸射出的仇恨,却实在令人也不免为之一寒。
现在这头疾风般扑落的苍鹰,就正是有着这么一双眸子——瞳孔虽如玻璃球般大小,目光却深得已足可穿透人的灵魂。
一头飞禽怎么会跟一个人有如此不共戴天的仇恨呢?
冷月栖目光中也有异色闪过,人却仍如石像般直立。
说时迟那时快,鹰已离他不足四尺,双爪已戟张,看样子马上就要向他头顶抓落。
这一抓虽未必能置人死地,但也一定会被戳得头破血流,连眼珠子都要被挠了出来。
冷月栖当然不会被这么一只畜生吓唬住,他的剑已准备出鞘。
这头苍鹰本不值得他用剑来杀,可他平时杀人却只会出剑——
剑客杀人时往往都只会用剑,因为这已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无论对方是好是坏,是强或弱,甚至是不是人也一样。
可就在他的剑将出未出的时候,这头苍鹰似已能读懂人的意向,长如钢钩的喙中竟已有七道寒光射出。
这是谁再也想不到的变故,却非发生在人身上,而是在鹰喙中。
这头苍鹰已成年,两翅展开足有七八尺宽,再加上那种悍不畏死的气势,虽不及那两头巨禽,但也的确已令人感到惊讶。
纵然在一个历练生死、见惯流血的猎人面前,如果他骤然遇到,这种气势也足以使他震撼,甚至于恐惧。
再精壮强悍的猎人,也有可能成为鹰虎爪牙下的死鬼。
可冷月栖不是猎人,他的剑也绝不是猎人手中的弓箭。
他眼色虽有异,剑却一点也不含糊。
再凶残成性的人他也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只是只鸟?
剑已出鞘,剑光一闪,他甚至连看也没有再看这只鹰第二眼。
他的确已不需再看多一眼就能令它死在剑下,可也正因如此,他几乎死在了七道寡光下。
这七道寒光在鹰喙中飞出时,连半分风声也没有。
可暗青子再快,也还快不过子薰衣的眼睛,她的惊呼已将发出。
可没有发出。
因为她已感到了身后一种危险的气息,她的背脊已发毛。
可她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声音虽来不及发出,人已一个前扑,同时一个倒空翻掠出。
在前扑的须臾间,一道比流星的光芒还迅捷的乌光,已贴着她左鬓擦过。
“叮”的一声轻鸣,子薰衣发边的一枝珠簪已凭空飞起,跟那道乌光一起不知弹到哪里去了。
她的额角虽已有冷汗沁出,可在掠出的刹那,她的十几枚长钉也已反射向戏台之上。
她既号称“千刃诡娃”,除了能使各种不同的武器外,也能用各式不同的暗青子。
而这种“一发入魂钉”,重量不但轻便,准头更是极之精确,已能称得上百发百中,枚枚夺命,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形象直接的称谓,也更是子薰衣用来御敌时的最佳首选。
冷月栖跟子薰衣几乎是同一时间遇袭,两种不同的暗青子也几乎是不分先后地紧挨着发出,但因此而带来的后果却是截然相反。
子薰衣的“一发入魂钉”已在一个人的惨哼声中全部不见了踪影,因为这快似惊鸿一瞥般的十多枚饤子,已完全扎进了这个人的体内,不留丝毫痕迹。
这个人是那位唱戏的小生,可这个人却绝非那道乌光的发射者,只因为他那张尚算秀气的脸孔,此刻已因痛苦而变得丑陋而可怕。
而另一张脸则已隐藏在这张脸的后面,虽没有瞧得太仔细,可那张脸上已无疑布满了笑容。
笑得阴险而毒辣。
这个人在寒山中杀人,而且目的还没有成功,可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而且似乎还没有一丝的恐惧。
若非他的心中早已有恃无恐,那这个人就已必定是个疯子。
这个人确实是个疯子,不怕死的疯子。
这种疯子虽然不怕死,可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他们也往往就死不了。
因为他们中只要有谁死了,他们的死都绝不会白白地搭上性命的,而他们的仇总会有人替他们报的。
即使他们中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这个人也一定会找机会把刀送入仇人胸前。
况且,他们的人数还绝不少——尽管死了个千把人,也只是十头猛虎中仅死了一头而已。
他们的人数究竟有多少,这也是江湖上一个历久不衰的话题,一个谜,谜中之谜。
所以江湖人总是尽量避免跟他们沾仇挟怨,因为谁若惹上他们,都很可能被拖入一条永无休止的绝路上。
五年前的昆仑会,三年前的九幽帮,就因杀了他们的人,所以在不出半个月内派毁人灭,从此在江湖除名。
而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那神秘诡异的临渊阁,才能拥有如此影响深远的威慑力,才能让江湖多人失色。
子薰衣目光如炬,已想到了他的来历跟那只鹰,她急忙向冷月栖一望。
这个人当然没有死,死的只能是鹰,不怕死的鹰。
鹰已死,却不是死在剑下,而是被一杆铁锥贯穿而过。
可令人生畏的是,它的双眼居然没有闭上,那种切骨的怨毒却比死人眼色更悸烈,更使人窒息。
冷月栖的剑并未拨出,他若非用了一种别人再也想不到的功夫,他此刻只怕也已是个死人,也死在这杆两尺长的铁锥下。
而这杆铁锥,是从他身后的一面土壁中突然刺出的。
能在土里杀人的,当然只有“入地我佛”。
而他也绝没想到,没拨剑的冷月栖,竟没有死——死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