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仍未散。
鹰翅所卷扑起的雪雾。
雪雾虽掩住了它的眼,也掩住了冷月栖的眼。
七道寒光方才正好从雾中穿过,无声无息,本已必中无疑——可冷月栖没有死。
他野兽般的本能救了他,他避开了这一突袭。
可他却本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身后这一根尖锥的——锥在身后已不及两尺,已不容他的剑出鞘。
一个以剑成名的人,是怎也不会想到他的剑就在身边,竟也会如此遭到不测。
剑是他的杀人利器,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保护伞——
可这一次,剑已仿佛救不了冷月栖。
可这根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铁锥,却在片刻间被他的手一拨,便已失去了准头。
非但失去准头,还不由自主地斜刺里飞出,正好扎在了鹰的腹中。
鹰也会负痛,也会痛得惨嘶。
可鸣啼声尚未发出,冷月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扯住了一只被铁锥惯性带出来的手。
然后只听“剥啦剥啦”响动,一声“轰隆”,整片土墙都已坍塌,一个人也已如死鱼般飞出,躺在了两丈外,再也爬不起来。
雪雾已散,灰尘又生,这片世界似已堕入了混沌之中,永无清宁。
雪没有沾湿子薰衣的鬓发,也没有沾湿她的衣角。
这不仅因为她的掌中依旧有伞,还因为那一个倒空翻不但姿态优美,动作也相当迅捷,不但以攻为守,而且比落下的雪花还快。
躺在地上的那人确实是个光头,生得慈眉善目,敦厚稳重,果然一派高僧摸样,可他做出来的事却实在连半分高僧的样子也没有。
谁若以为入地我佛是真的佛,谁就是呆子。
这时这尊善于钻土的大佛,就好像已真如泥塑般再也凝聚不起。
他的眸子已充满恐惧跟不信,直直瞪着冷月栖,喘气道:“你……你竟会七擒七纵手,竟还这样精通?”
冷月栖已来到他面前,利箭般盯着他:“七擒七纵手又不是什么失传了的绝学,我为什么不能会。”
“你……”
入地我佛再也说不出话来。
七擒七纵手虽也是武林一种流传已久的上乘武功,可令他惊奇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一个用剑的人手上功夫竟也如此厉害。
他本已算准了对方的剑若无法拨出,功力就会大打折扣,可谁知……
冷月栖缓缓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你三次想要我命,现在终于不用再费心思报仇了,还有什么遗言可说?”
入地我佛摇了摇头:“成王败寇,我已无言可对,只可惜……”
冷月栖眼中已突然闪过一抹寒霜,终究还是没有再动,而入地我佛最后深深瞧了他一眼,眼色虽奇异复杂,可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等冷月栖站起来时,戏台上的人居然还在,不但有已死了的小生,还有那漂亮的青衣。
可她现在的样子却已不堪正视,不但已花容失色,而且被一个人制住了手脚。
这个人就是那个两鬓斑驳的戏班班主,也就是偷袭子薰衣的人。
他居然也还没有走。
子薰衣额上的冷汗早已干透,可眼色却已更冷。
她看着他,忽道:“你既敢来,又何必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呢?”
那班主忽也嘿嘿笑了两声:“我既以刺探跟杀人为生,又何必定要以面示人?
”
“可你已杀不了我,已杀不了任何人。”
“她不是人?”
子薰衣看了青衣一眼,又看向班主:“她虽是人,可你杀了她又能怎样?”
“也许你杀了她后,会死得更难看也说不定。”
“想不到一向冷艳如花刺的子薰衣,竟也会有同情弱者的时候。”
子薰衣只淡淡道:“那就要看是谁,看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我动手。”
“你认为她值得?”
“至少现在我认为值得。”
班主盯着子薰衣半晌,才说出两个字:“很好。”
冷月栖只向这边瞥了一眼,就已向那座观宇般的品武堂走了过去。
他既不愿多管闲事,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却已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一个两鬓已有些斑驳的人,当然这也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冷月栖没有停下,仍向前走去。
班主等他快走过的时候,才突然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冷月栖依旧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想不到像阁下这样的人,也会杀了人而不认帐。”
冷月栖瞳孔已一缩,道:“谁杀了人?”
“你难道没杀过人?”
冷月栖已转过头,冷冷盯着班主,一字字道:“你若再多说一句,我连你都杀了。”
班主的目光也已露出了厉色:“你的口气还挺大,天下间敢如此在我面前说话的人,连你也不超过十个。”
这时子薰衣也已到了跟前,她对冷月栖道:“他是来找我的,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好了。”
她当然知道是南云雀用冷月栖的剑杀了临渊阁中人,她并不想对方又多一个仇人。
冷月栖听了,步子又已迈开。
“站着!”班主把手一拦,道,“我虽也许看错了人,可鹰是绝不会错的。”
他的眼神已凛烈生威:“所以你必已逃不了干系。”
子薰衣还想说什么,冷月栖已道:“我从不多杀一人,你有何凭据?”
班主瞧着他的剑:“这柄剑是你的?”
“那它就是凭证!”
冷月栖当然看到了那一抹血痕——他自从把剑从斗笠客手上夺回,就已看到了那道殷红,拭不去的殷红。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看着班主:“你是临渊阁的人。”
“当然,要不我的鹰又怎嗅得到那一股血腥气,永远也洗不清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