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凄凄,惹得骏马不愿尝鲜;繁花似锦,坎坷中的人却亦无心观赏。
然而,坎坷的人尚未倒下,比他雄壮高大的马却忽已倒下。
这是梦,还是现实?
乌云的眸子,直到现在才总算又再张开。
原来方才的情景,的确是一场梦而已。
并没有追兵的影子,这一关总算也是熬了过来。
四周确也是群芳遂鹿般的争奇斗艳,可他方才既无力观赏,如今更是无心。
但追兵的影子没有看到也罢了,可马呢?
马的影子又在哪里,却为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匹名符其实的黑乘风,实在是一头不可多得的良驹。
若无真已乘风,又如何能摆脱得了高手云集的追踪?
它不但坐似乘风,而且还是慕樱最钟爱的坐骑。
她不但把它当作坐骑,还将其视作了生命中的同伴与朋友。
“可她如今为了冷月栖,一个本毫无相关的过客,竟连朋友也置之不顾了?”
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过客,莫非比朝夕共处的朋友还重要?
难道,别人虽当冷月栖是过客,而慕樱就不是这么想的?
真不是?
真的不是?
乌云还粘着血渍的牙,已又不自主地咬紧了。
他已有了一个决心。
秘密若是不假,他一定要亲手把冷月栖的心掏出来,看对方还伪装到什么时候?
尽管因此慕樱也许会对我深恶痛绝,甚至还可能兵刃相向,但他也已值了。
可不是呢?
“不会,决不会,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主人决不会骗我……”
这,就是人的执念。
人的执念一但产生,他就会毫无条件地屈从,拒绝相信其他的任何事物。
执念,就如一根绞索,已把人的大脑完全捆绑扎紧,已不容其有过多的思考和运作。
所以,执念的确是一种无形而又可怕的力量。
思绪万千,不过只昙花一现。
乌云的杂念虽多,却也只一瞬间的事。
他的意识已逐渐恢复,人也已清醒过来。
马的影子依旧不曾入眼。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胸口虽仍有些不适,可他的脚步没有停止。
这是一个向阳的谷口。
夜已深沉,只有一声又一声的蛐蛐鸣叫。
他没有想到这已到了冰天雪地之时的山野,竟还有一处春意仍存的所在。
不过他仔细一看,这儿的每株花儿都排列有序,土壤也是新鲜湿润。
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那对方又是谁呢?
一想到此处,乌云已突然想到自己要来的是什么地方。
寒山城,只有寒山城的人会来这儿,绝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他马上又想到了慕樱。
马既已来了,她的人也应到了。
那她现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可一想及她,又想到了那个他不愿去想的人。
乌云只好握紧拳头,继续去找他的马。
马究竟在哪呢?
乌云已不用再找,他已看见了那一身如绸般的黑毛。
马就在谷口不远处的一株枯树下。
一阵北风掠过,已有落叶打着旋转飘下。
可乌云一瞧见黑乘风,心里冷不防就泛起了丝丝寒意。
是风太过冰冷,令他一时无法承受?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缓缓向前走去。
随着人的步步靠近,心也一下提了起来。
因为黑乘风虽仍倚树而立,可一动也没有动过。
就算人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它也一往如故。
乌云已无法再平静,他一下蹿出了好远。
这一蹿之下,他也大感意外,他实在绝没想到此刻的他竟能如此迅捷。
难道这就是爱屋及乌的力量?
人到马前,却已如马般动弹不了。
今夜有月,初雪后的第一个月夜。
月色清亮如注,似注入灵台之中,使人有了如获涌泉之感。
可乌云脑子里的血,却仿佛在一刹那被完全抽空。
马的眼睛仍睁得很大,大得离谱,在月色下实在有些渗人。
可令乌云顿感窒息的是,它的眼睛虽大,却已没了一丝生气。
在这双已永远闭不上的眸子里,仿佛还有热泪。
然而此时此刻,若然有泪也早已干了,冷透。
非但泪痕冰冷,身躯冰冷,连鼻孔与嘴也都已凝上了一层冰霜。
物之已亡,终成黄土。
可有时一簇黄土的份量,却往往比泰山还重,比苍海要深。
“只可惜,这匹好马却我所有,真是可惜。”
乌云并不觉得吃惊。
也许他正沉浸在失去爱马的悲伤里,也许到了寒山城后,出现什么奇哉怪也他亦已毫不在乎。
他现在纵然想动也动不了了。
方才那毫无准备的一蹿,已牵动了他尚未复原的神经。
他的手不由又捂住了胸口。
不过,他的声音依旧不慌不忙:“阁下是来斩我的脑袋的?”
回应之人在身后,却已向他走来:“我对阁下脑袋并无兴趣,再说,我手上也没有能砍的东西。”
“可我有。”
乌云所指,当然是他的剑。
他的剑仍在。
“不,那是你的东西。”
“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人已到了乌云身侧,只听他低笑一声道:“区别就是,我从来也不喜欢用这种冷冰冰的废铁。”
“那你喜欢用什么?”
“我喜欢用手,也喜欢用嘴,可那全都不是为了你。”
乌云听了,不禁冷笑道:“你当然不是为了我,只因我不是一个能供你糟蹋的女子。”
来人的鼻子已一抖,他突阴沉沉道:“就凭这一句,我就足以能杀了你。”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因为现在的你不配。”
乌云额上青筋一现,人已霍然回头,手已在剑把之上。
可正当他要拨剑之时,胸口又是一阵钻心的拉扯,然后他的手竟已被人死死按住。
他的手不能动,剑自也拨不出来。
这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身手。
他盯着乌云,就看着个木偶,一字字道:“我杀你不过举手之劳,可当你看了这封信,也许就不想杀我了。”
信,什么信?
是谁写给乌云的?
月色皎洁如初,满地犹如碎金。
这个不起眼的人走在路上,虽不是真从地上捡到了黄金,可心里却有如比得到黄金更兴奋的念头。
他这一次的功劳实在非同小可,也终于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
他已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令他欲罢不能的尤物。
他已决定要带她走。
可在他走过那道他已走了无数次,熟悉得已不能再熟悉的篱笆墙时,他怔住了。
因为这是他在这儿的家,可此时此刻竟有人在家等着他。
这人也并非第二个,却正是他最不愿看见的人。
因为他只愿意看到这人的老婆。
而这人正是凤仙鸣,一个同样毫不起眼的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