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状如饥饿的群狼扑面而来。
雷声更猛,似已将苍天惊塌,把大地震撼得底面朝天。
而刺目森厉的闪电,则仿佛变成了苍天崩塌前,那一道道绝望而无情的裂缝。
人间也好像沦为恶魔们欢欣雀跃的乐园。
弱小而纤细的花树被连根拨起,山间的溪涧竟亦被飞来的乱石拦腰切断。
这多年未逢的风暴,着实令见者耸容,听者骇然。
然而,这来自天地间足以摧毁一切的灾难,岂非也正如巨浪蹈天,掩月蔽日之江湖?
可在造物主因人间肆虐而降罪的浩劫面前,再只手遮天的武林翘楚又奈其何?
02
相对而言,雨已算对人最温柔的了。
可沁骨入髓的寒意,仍非常人能忍受得住的。
荒村,草屋。
只不过,这个少女却实在有幸。
眼前的村子虽不知在多久前遭遇变乱,久已破败。
可总算给浪迹天涯的江湖儿女有一个安身之处,不用在风雨里迷失。
她眼前此刻甚至还有一堆柴火,在她的脸上映得通红,足已把每颗冷透之心恢复暖意。
她看了看自己身在的四周。
这是间祠堂。
虽也已屋漏兼逢连夜雨,但总还是比远近各间人们住过的草屋要牢固得多。
至少从破窗和梁上泼进来的雨水,绝不能将火光浇灭。
而在如此悍烈的横风疾雨前,这堂子也仿佛还很坚实,没有倒下的征兆。
这多少也给依赖它的少女,缓缓咽下了一粒定心丸。
少女脸色虽在火光中被衬得如红苹果,可仍掩不住她丝丝憔悴。
她眼角处已有一抹淡淡的倦纹,使整个人看去有种说不出的苍白无力。
少女显已太疲惫了。
她好像已有许多天没有真正睡过一回好觉,做过一段好梦。
她本长于世家名门,极少涉足江湖。
此刻为了寻觅心中的牵绊,竟处在如此孤独而不堪之境地。
这种情感,实已足使天地恻隐。
少女不由双手抱紧膝前,把娇俏的面容深深埋在当中。
可她的一双明媚如春日的眸子,仍紧紧瞪着早已七零八落的门口,仿佛生怕有过路的孤魂野鬼无意间侵入。
她此次远行实乃太过莽撞,也很不假思索。
少女途中有过惶然,也有过后悔。
可最终她仍鼓起勇气,大步向前。
但她很快就已发现不妥,她竟已忘记了她想去的地方。
世遗湖……
少女还记得那儿有这么一个湖泊,很大很阔的一个湖泊,却已忘了该如何走。
她知道冷月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所以慕樱和乌云也定必去了那里。
这少女,无疑正是慕樱走后,也一同跟着出走的苑筠。
梧桐深院的牢笼关不走心已飞走的她,眼前如颠若狂的风雨,却似死结般死死束缚了她。
无论是她的人或她的心,都似已被一只大手牢牢把握。
可怕而无形的鬼手。
她的人固已走不了,飞向远方的心,似也被这只手一点点地抓紧,一寸寸的往回扯。
苑筠的心突然好痛。
她的人也已像接近休克,精神与灵魂都如堕入无边恍惚。
03
风,依旧在横行无忌。
雨,仍铺天盖地掷落。
苑筠好像没做梦,又好像在一个噩梦中惊醒。
她仿佛在梦中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模糊而阴暗的人影。
她虽看不清对方任何部位轮廓,却记得那一双眼睛。
一双邪恶而诡魅的瞳孔,丝毫不曾离开过她身体片刻。
可当苑筠惊醒之际,却已同样感到了一双眼睛的注视。
她禁不住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口中呼出的气都仿佛已湿漉漉。
她急忙四下张望,手中同时抓住了腰畔。
她的腰畔缠有一根软节鞭,是她称手的几种武器之一。
而教她用鞭的人,正是从梧桐深院里将她放走的人——“缚神金鞭”云晚钟。
苑筠没有看见人。
如此风雨,如此荒村,莫说人,就连老鼠她也没有见过多少。
她心下稍安,缓缓活动了麻木而僵硬的四肢,站了起来。
火的光亮仍在。
这多少总让一个孤立无助的少女,感到自己尚在人间。
苑筠来到门口,看到地上早已被雨水浸透了的烂匾额,上面“宋家祠”三个字竟还隐约可见。
她看到这三字,才突觉自己是在一个荒村的祠堂里。
她一直恐防门外有鬼怪闯入,然而她身处的这个地方,岂非正是全村鬼怪最多之处?
想到这,苑筠没来由又渗出了一身冷汗。
江湖儿女本不该这么笃信鬼神。
可换了是你,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此刻身在其间,又该如何?
04
苑筠毕竟非一般女子,她定了定心神后,缓缓转过身来。
正当她想回到火光前时,漆黑透光的瞳孔却突已霍然缩成一团,眼神已如空洞。
地上本就有她的靴印,可此刻却早已干得快看不见了。
可此时此刻,苑筠竟看到了另一行靴印,从她身旁经过。
可这足迹绝非她所留。
因为这靴印不但尺寸比她的长而宽,更主要的是它竟还是湿淋淋的。
苑筠不免对自己的眼睛也有所怀疑起来。
是她睡眼惺忪,还没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么?
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可再次瞧去的结果,却已令其颈边似有一股凉飕飕的阴风抚过。
祠堂里已有另一个人!
心念及此,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又已无中生有——是人,还是……
她再也无法淡定从容,手按鞭柄,双目蓦地抬起。
祠堂供几上本就有一排腐朽的木牌灵位。
而苑筠此时在火光照射不到的朦胧里,却隐约看到了在一面灵牌后,好像站着一个黑影。
如幽灵般的黑影,也正仿佛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她。
接着,她全身的汗毛皆已竖起。
因为那个黑影突已动了,正缓缓伸出了手。
这只手所指的目标,赫然就是苑筠。
05
这只手,难道就是一直将她牢牢控制,而她自己又看不见的那只?
那这影子,又是谁呢?
他此时出手,难道已到了人的旦夕之祸的时候?
苑筠如春花般烂漫的生命,已到了不保之际?
06
鞭已出手。
一条乌龙咆哮飞舞,同时挟杂着未止之风雷,隐隐中俨如从九天上扑落。
幽灵般的影子,也同样有幽灵般的身法。
他从像乌云交织的鞭丛中穿过,竟连半瓣鞭花也没有沾上。
而他的脸,却宛若乌云中的一弯孤月,惨白胜雪。
“是你……”
苑筠的呼声短而急促。
因为她的人已倒下,倒在了风雨前,雷电间,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