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月色,相互交缠。
自从遇到冷月栖,慕樱的每个夜晚仿佛都已非昔日当初,都已跟寻常无关。
她的眼睛不知几时闭上,当她再次张开,却发现自己仍站在斑驳如珠般的月色中,她的人依旧无恙。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她使尽全力刺出的一剑,在黑毛怪人的指尖间如刮铁石,分毫伤他不得。
黑毛怪人若趁她骤然失色时向其反扑,慕樱必已一时无法作出反应,必已身受不测。
而身受不测的她,此刻又如何能若无其事地好端端站着?
她凝聚心神,向四围一扫。
那丑恶而恐怖的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如同也仿佛从未听见的箫声。
她的意识莫非又已在不觉间减弱了?这难道又只是虚惊一场,如噩魇绯徊,现已烟消云散?
她难道是中了幻术?
云烟般的薄雾仍在林中穿梭,可那诡秘的身影却确已不在。
月已更浓,浓如奶黄。
花的香气也似已更烈,烈若琼浆玉液。
幽昙花的清香。
这种花的香气本不算太呛人,可不知怎的,现在所溜入鼻子中的香气却十分显著。
慕樱还清楚记得,她所闻过的香气分明没有这么重的。
因为这样,梧桐深院的主人还曾迁怒在送花人身上,要把人与花都一同埋葬。
若非她的情分,可怜的送花人早已化作枯骨,如蜉蝣般的幽昙也会来不及绽放就已萎靡腐烂。
所以,此刻的花香她发誓绝没有混淆弄错,这就是幽昙独特的味道。
她向前走了几步,一座黑漆有如森罗殿般的古堡,已出现在了眼前。
这古堡她早已远远瞅见,想不到这么快就已来到跟前。
慕樱心中冷不防又一寒,她突又已想到一个可能。
这个念头一起,她本已松弛的神经又已紧绷。
古堡既非虚幻,那如妖似魅的怪物,那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箫声,岂非也未必不是现实?
人害怕孤单,害怕黑暗,然而更害怕的却是自己吓唬自己。
无中生有而潜移默化的恐惧,往往能把一个正常人吓成疯子。
尤其还是在如此阴森而可怕的地方。
慕樱的心,再一次如小鹿乱撞般跳动。
只可惜令她有这种心跳的,却不是她想见的人。
幽昙花香已浓如快要过期的香水,非但已浓得让人头晕目眩,简直已香得有些过火,有些发臭。
芬芳到极致,岂非也已到了令人作呕的边缘?
这种臭并不一定是真正的臭气,君不见满身铜臭的财奴,有时也能熏跑别人?
在这密如泥沙的气味笼罩中,慕樱的人终于还是倒下了。
她也深知这一倒,也许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也许她就再也永远醒不过来。
可此时的她已无能为力,已不得自已。
她的手虽已把短剑握得满手是汗,可又有什么用呢?
徒劳的人已无法再拨出剑来,已根本无法再有任何行动。
在倒下的一刹,慕樱仿佛见到了一袭衣袂带风。
她自然没有死。
纵然要死,也不是时候。
当她眼前的景象逐渐由零碎而变为完整时,双眸却已无法睁开。
只因她已久不见灯火,眼珠早已习惯昏沉。
而眼前的这一盏纱灯又实在太过光猛,所以她的眸子竟不能马上张开。
当她的眼睛逐渐适应灯光时,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具棺材里。
棺材是用上好的梨花木打造而成,质地非但耐磨耐水火,而且还渗透着一股梨花般的幽香。
这种香气,实在比方才的昙花香好闻得不知胜出多少。
躺在棺材里的,通常只有死人。
若是活人躺在里头,棺材板又被锁上,也只有变成死人。
可现在的慕樱非但没有死,而且棺材板也绝没有盖上。
然而,她的人虽还没有死,虽还活着,可连手指头也不能动上一动。
她全身上下,也许能动的只剩下她的眼睛。
她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什么因动不了而带来的不适,可就是动不了。
她暗自提了一口真气,发觉脉络畅通无阻,但她的身上却仿佛压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
天花板很高,灯光也不低。
灯若已低,慕樱就看不到光亮了。
周围寂静缄默,就真如在坟墓。
有灯光的坟墓。
坟墓甬道里的长明灯,难道不正是坟墓里的灯光?
难道这真的是一座坟冢?而慕樱这时就正躺在墓里的棺材内?某一具棺材?
那,棺材里原本的人呢?
她的人突已一下沉了下去,如沉入冰冷的湖底,而脊背上的毛孔也似已一下裂开。
她之所以如此恐慌,不仅仅是因为躺在这死寂得毫无生气的地方。
她的胆子还不至于这么小。
她之所以忽然全身如起痉挛般抽搐,是因为她已感到有一双手在抚摸她的身躯。
在这么一个已不像活人存在的地方,霍地有这么一双手在轻抚着她。
这又怎能不让慕樱的心一下像跳出了嗓子眼呢?
这不但是双手,而且好像还是双好色的手。
它们仔细而缓慢地摸遍了每一寸肌肤。
好在这双手总算手下留了些情,没再有进一步的行动。
否则,慕樱恨不得立刻咬断舌头而死。
她的人不能动,舌头却如眼睛般还是能动的。
只不过,她的牙却真已咬在了舌尖上。
只须一用力,佳人就很有可能香消玉殒,灵魂也会随之像云雾般散去。
就在她刚想使劲的时候,只觉腮帮一紧,已被一只手紧紧掐住。
是那一双龌龊而不怀好意的手?
是谁的手?
人手,还是鬼手?
一把声线已在棺材外响起,居然也如幽昙香气般淡而优雅。
这才是真正的幽昙花香。
“果然是一个男人能为而死的风华国色,不但脸蛋叫人疼爱,身材也是顶呱呱的。”
这人竟向慕樱竖起了指头。
大拇指。
冬日。
冬日给人的印象,非但寒冷,而且很不方便。
尤其是在野地里,在找不到任何东西落肚的野地里。
苦瓜脸虽在冷月栖前面走,却从不敢回头多瞄对方一眼。
他见对方脸色实在阴沉,阴沉得可怕,嘴角也不时露出野兽般的冷笑。
所以他总有一个念头,一个他想想也觉得惊怵的念头。
身后这个犹如雪豹般的男人,会不会在饥饿无法控制的时候,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好在,这种毫无人性的时刻已不会再来。
因为他们的面前已出现了一个温泉。
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能找到一个温泉,实已乃上帝给予他们的最大仁慈。
苦瓜脸当然知道这儿会有个温泉。
他就是要带冷月栖到这来的。
目标既已达到,他的嘴角已不住勾起了笑意。
然而,笑容很快就已凝固。
因为他看到了血。
不是他的血,也不是冷月栖的。
可他却看见了冷月栖在饮血。
虽不是在饮他的血,他的喉咙却一阵阵在发痒收缩,就仿佛对方喝的正是他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