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已有云。
非但有云,云色也已如铅。
死沉死沉的铅,四合而来,凝而不化。
子薰衣脸似积雪云,苍穹中似也已有了积雪云,随时随地落下的雪。
冬日的天气也如炎夏般说变就变,变得毫无征兆,也猝不及防。
这个神秘的鹰面人也是如此。
临渊阁若要找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对方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他们恐也要把他的孤魂捏碎,使其永不超生。
子薰衣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当然并不只她一个人。
穿窗而出的侍女已被鹰面人反手卡住咽喉,兵刃也已到了他手中。
一根造型奇巧的峨眉刺。
女人通常都使用这种武器。
因为它巧而灵动,分量颇轻,极适宜女人,而能用它的女人,往往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可惜这侍女却只在一招内就让人夺了武器。
然而这却并不能完全怪她,因为这峨眉刺本就不是她的,她用起来当然也并不十分称手。
她的瞳孔此刻已放大,紧张而不安地瞧着子薰衣,也就是峨眉刺的主人。
当然,这也并非她唯一惯用的武器,她的武器一向不少。
“千刃诡娃”子薰衣不但能使千种奇兵,而且脑子向来也诡谲多端。
所以鹰面人虽躲在了侍女身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死死盯在子薰衣身上。
他自也晓得这个女人虽长得妖冶柔媚,可手里的兵刃却一点也绝无温软之意。
她掌中此刻正有剑,可也如那侍女一样,剑不是她的。
剑的主人正躺在她身后的珠帘里,而她也不担心他会解开穴道。
子薰衣的点穴手法自成一格,江湖上并不多见。
所以临渊阁的东家也曾称赞过她的手法,认为能摆脱这手法的人绝不多。
她自己当然也有这份自信,所以她虽解开了冷月栖的一条手臂,却也并不害怕他不受掌握。
所以当鹰面人问她时,她的回答依旧从容:“我说什么?你是想让我祝贺你,还是让我说你侥幸?”
“侥幸,你说我侥幸?”
鹰面人的目光已突然凌厉起来,卡住咽喉的手也已爆竹般“哔吧”作响,侍女的脸忽已如死狗般发白,连声音也已发不出了。
子薰衣的眼波仍似无风古井,露齿一笑:“难道不是?”
鹰面人的手更用力,人已哈哈狂笑。
他笑容忽又已一敛,道:“你若说我侥幸,不妨请你也好好享受一下可行?”
“当然是可以的,你千辛万苦找来,不正为了我么?”
“不但为你,还有别人。”
“我也知道,可你却偏偏先遇上了我。”
“那又怎样?”
子薰衣幽幽叹道:“也并不怎样,只是我不比幽昙姐姐,她杀了负心汉后已很少杀人,可我却是——”
她骤然而止,斜瞟对方,好像在等他接下去。
鹰面人当然知道她的秉性,也知道她的行事风格,他只轻蔑一笑:“谁不晓得子薰衣是个疯女人,谁就是千古第一白痴。”
“疯女人总比死人好一些的,你说是吗?”
别人虽当面辱骂,子薰衣却仿佛一点嗔怒也无,脸上依然不着痕迹。
“死的却必不是我。”
鹰面人的语气非常确定。
“阁下不怕死的勇气,倒的确令人不得不服。”
“我绝非不怕死,只是晓得必是你而已。”
“哦?愿闻其详。”
子薰衣水晶般的紫眸中已有光芒闪过,神秘的颜色,深邃的目光。
紫色本就神秘,正有如她的人一样,谁也不知她从何而来,这身出众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
“只因你这疯女人非但喜欢杀人,也许连一个你完全想不到的人也不肯放过。”
“谁?”
“你自己。”
只听“咔哒”一声,被挟持的侍女连叫也没有叫,就已烂泥般瘫倒在地。
鹰面人的手不但捏碎了她的喉咙,他的言辞也如刀般狠狠剜在了子薰衣心上。
她脸色已发黑,冷冷道:“你看到了?”
鹰面人吃笑道:“好事不出,丑事传千,一个人纵再如何掩盖,也总难免碰着会漏风的墙。”
“是吗?”子薰衣俏目已凛冽如冰,声线反而更沉着了,“可杀人本身就绝非什么光彩照人的事,不然也不会成天像鼠蚁般苟且偷生。”
“偷生虽可耻,可我若杀了你,钱和女人总还是有的。”
鹰面人面具中透出的两道寒光,一点也不比对方怯馁,反更残酷兴奋。
他天赋也极高,女人的峨眉刺在他手中,也一如灵蛇般灵活自在。
“此人会是谁呢?”
在临渊阁当中,除了阁主,至少有三个人有如此不俗的身手,而他的声音又已刻意有所变化,所以子薰衣不能肯定究竟是谁。
因为就方才一掷长矛的威力,还有捏死侍女的手法,这三人皆有可能。
她尚未琢磨清楚,鹰面人手已扬起,一刺已从完全想不到的方向使出,忽就已到眼前,直取她的双眸。
这一刺出手,看似随意,可已隐隐有黑道高手惯有的刁狠阴险,极为辣手。
可一式尚未使老,子薰衣却已见鹰面人突已脸如土色,汗如雨下。
他掌中的峨眉刺忽已闪电般收回,反手一击间,可没有刺中任何人。
子薰衣看着他因痛苦而抽搐的脸孔,双眸缓缓移上,就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可她看见的也只有这一双眼睛而已,别的什么也设有见到。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眼睛。
只因这双如幽灵般的目光只在她眼前一闪,就已融入到一片虚无中。
这双眸子若属于一个人,那这个人简直已如化作空气。
看不见的空气。
子薰衣还想再找认真一些,却已突觉冷风拂过,她心下一惊,人已倒纵而出。
人虽已纵出,但掌中剑竟已赫然不见。
然后只听鹰面人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闷哼,子薰衣只觉寒光一闪,鹰面人的嘴角已歪斜。
良久,才从他歪斜的嘴角边缓缓溢出血来,而且越来越多,似已永无休止,血的颜色也很快变成了死黑。
一种比任何臭都难嗅的气味,已然弥漫开来。
接着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已响起,带着种目高于顶的冷然,缓缓道:“你到了阴司也莫忘,杀你的人是姓冷的,因为——”
“这也是他的剑,在你咬破毒丸前,已刺入你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