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公子住的地方,就叫『无剑园』。他回到园中,妻子正在逗著怀中刚满周岁的女儿,见他神情有异,上前慰问。
妻子尚小倩,也曾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正值花信年华,江湖中不少拜倒裙下者,但她却对吴二公子锺情不二。吴二公子痴迷剑道,一向不把情爱之事放心上,况且自己比尚小倩年长二十,但后来有感她对自己一往情深,遂结为夫妻,那也不过才三年以前的事。一年多前生下女儿,取名吴情,如今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
当下吴二公子把万老叟传书之事对妻子说了。妻子问道:『如此说来,此书所载,乃是绝顶神功,吴郎可是要自己修练?』吴二公子摇摇头:『这是内功法门,于我的武功似乎助益不大。』妻子又问:『那此书该传给谁,吴郎可有锺意的人选?』
当年还常在江湖行走之时,吴二公子也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物。太乙观的俗家弟子张仲人,南宫山庄的少庄主南宫谨,还有无门无派的铁见南、谭月吟,都是年轻一辈中的武林好手、行侠仗义的同道中人。吴二公子比他们年长十馀岁,武功修为也远在他们之上,既非长辈,又算不上同辈,只因性情相近,臭味相投而结交,于是以兄长自居,视他们为弟、妹,不时点拨一下武功。对他们而言,吴二公子则是亦师亦友,也不时戏称他为『师父』。衝著吴二公子的名头,江湖中人也赏脸送了他们一个外号叫『无剑四友』。
吴二公子还在沉吟,尚小倩继续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张仲人张兄弟,习武天份极高,假以时日,必能得元阳子道长真传。若是传给他,想必能将书中武功发扬光大。不过太乙观武功博大精深,他修习自家武功已是前途无量,得此神功只怕也助益不大,何况这位万老前辈似乎也不想传给太乙观的人。』
吴二公子微微点头。
尚小倩又道:『南宫谨南宫兄弟,为人踏实本份,谨恭有礼,虽身为武林世家子弟,却没有世家的顽劣恶习,人品是没得说的。但你说过,他资质有限,将来如能尽习南宫家传武功,已是不错,只怕是无暇再练其他武功了。』
吴二公子也点头。
尚小倩继续:『铁见南铁兄弟,谭月吟谭妹妹,两人都无门无派,武功无师自通,虽说不少经你点拨,但资质应该是不会差的了。我看谭妹妹终究是个女子,日后总是要嫁人的,而且性情似乎有些偏激,将来的路恐难预测,大概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吴二公子再点头。
尚小倩喜道:『那就是铁兄弟了。他为人正派,性格豪爽,想必不会负了神功。』
吴二公子叹道:『只是,为人太过随和,无争,只怕不知哪一天,忽然就归隐深山了。』
尚小倩道:『每年六月中旬,几位弟弟妹妹都会到此相聚,尚有三个月时间,吴郎大可慢慢考虑。』
吴二公子沉吟道:『没错,不急,再想想吧,不急。』
——
当晚,吴二公子心绪不宁,转侧难眠。见一旁妻子和女儿睡得正酣,于是静悄悄地跃下床走了出去。
尚小倩却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望著已然离开的丈夫。她的眼神夹杂了许多种感情,兴奋,害怕,紧张,忧虑,犹豫,挣扎。她回过头轻抚著熟睡女儿的脸,细声喃喃道:『情儿,望你长大以后勿要怪娘,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可以杀死你爹!』
一个妻子要杀丈夫,方法不少于一千种。但是吴二公子不是凡人。即便熟睡,只要利刃离他三寸之内,便会惊醒。普通毒药也无法取他性命。必须有十足把握才能下手,只要一击不中,便会功败垂成,甚至丢了自己性命。成亲三年,尚小倩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现在就在眼前,从见到那本万寿宝典开始,她心裡便已谋划好了一个计划,但看著女儿,她却有点犹豫了,真的要杀死女儿亲爹吗?是的,为了曾立下,不共戴天的毒誓,杀父之仇,必须得报!
吴二公子自然不会知道妻子的心事,他不是一个对女人细心的人。他此刻所想,全是这本万寿宝典。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不会对此毫不动心,何况他是一个自幼痴迷武学之道的人。他来到书房,取出秘笈,开始细细翻阅。阅而不练。这是他给自己立下的原则。宝典记载了一门高深的内功,又夹杂一些精妙的武学招式,吴二公子武功修为高超,加上天资聪颖,读过一遍便尽数了然于胸。他心中忍不住暗赞,果然是一门绝世神功啊。然而翻阅秘笈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武学的探究之心,自己修的是截然不同的剑道,也并不见得就比万寿神功差,是殊途而同归。如此一想便释然了。远方鸡鸣,天泛鱼肚,他满足地阖上宝典,闭目养神,口中喃喃念著万老叟说的八个字:『既临绝顶,何足再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