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胡成亭急急奔向牢房方向,未几却突然被一人挡住去路。他定眼一看,却原来是四师兄柯成惺。
柯成惺连连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师弟呀五师弟,看你平日装成一副规行矩步的模样,没想到竟也干出裡通外敌,出卖师门的勾当!』
胡成亭沉声道:『师兄何出此言?我何时出卖师门了?』
柯成惺道:『你亲手放了铁无咎和顾九月两个要犯,乃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原来胡成亭放人还剑,都已被柯成惺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想出手阻止,但转念又想,与其杀掉两个犯人,还不如揪出一个叛徒,一样是立功,而且更少了一个跟自己抢功劳的对手,于是直到此时,才出来拦著胡成亭。
胡成亭脸一红,自知理亏,只好说道:『人的确是我放的,我自会向师父坦白,承担罪责,无需师兄插手。眼下师父和二师兄打了起来,你我应赶快过去劝架。师兄就算自己不去,也请别拦著我!』
柯成惺道:『你已是我长生门的叛徒,此去焉知是要劝架还是助敌?要去也行,先让我五花大绑,为兄自会押你过去!』
胡成亭罕有地动怒骂道:『柯成惺!你我即便不是亲兄弟,也是十多年的同门同袍,为何苦苦相迫?助敌一说,从何而来?师父和二师兄,都是长生门的人,何者是敌?』
柯成惺冷笑道:『师父是长生门掌门,而二师兄如今只是长生门阶下之囚,孰正孰邪,还用说吗?』说罢,他也不再废话,一个箭步向前一迈,便打了过去。
胡成亭不想动手,但却被逼得不得不还手。两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对彼此的招式路数也是瞭如指掌,此番过招,本来没有上百回合,难分胜负。但相比之下,柯成惺出招都更为狠辣,招招致命,加上胡成亭根本不想恋战,只图脱身,于是虽不致落败,却难免险象环生。
同门兄弟,相残相杀,要究其因,竟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当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突然一人大喝一声,一跃落在两人之间,双掌左右一拍,把两人硬生生分了开来。两人一看,却原来是三师兄姜成鼎。
原来风长声本来担心姜成鼎和铁无咎见面,于是把他遣下了山,但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风长声预计不久之后必会有连场大战,正是用人之际,于是早前便以飞鸽传书,招他回来。甫一抵步,便发现院内极不寻常,随后又碰上四、五两位师弟大打出手,于是出手制止。
这时,他沉声责问道:『何事自己人打自己人?』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很得师父倚重,是以就连柯成惺,也不得不对他忌惮三分。
于是柯成惺道:『五师弟裡通外敌,我正要抓他去见师父!』
胡成亭道:『我本来便要去见师父,要不是你一味阻拦,纠缠不清,此刻早已见到师父了!』
姜成鼎道:『都别吵了!同门相残,成何体统?既然都要去见师父,那咱三人便一起去,谁是谁非,交由师父评断便是!』
——
回头再说花寻枫和吕凌,加上露晨雨夕,四人合力对战风长声。
露晨和雨夕使的,是南宫家的剑法。这套剑法传承了百馀年,自有其威力。两人虽然不是南宫家族的人,但自小跟随南宫真,耳濡目染,加上南宫真嫁了之后,在长生门閒来无事,便亲自手把手地教她们,所以此刻使将出来,也是有模有样,不容小觑。无奈两人的武功和风长声还是相差太远,如若是单打独斗,只怕接不到风长声的二十招。
吕凌使的当然还是长生诀的武功。他天资卓越,从小练武便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若论武功,在长生门内,除了风长声以外,排名当在数一数二之列。若是抵御外敌,他的武功,当有风长声之三成。但是他此时面对的却是授业之师,风长声对于他的武功瞭如指掌,看前一招便知下一招,而且还熟悉每一招的变化和弱点,如若是单打独斗,只怕十招之内,便已落败。
所以开打下来不过四五个回合,花寻枫便成了此战的主力。风长声与这一套陀罗游龙掌交手的经验寥寥可数,而且这套掌法变化多端,游龙难测,逼得风长声不得不全神关注。其馀三人,只能佯攻扰敌,伺机偷袭,虽然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策略,但却不无成效。
风长声也并不急著取胜,他胜券在握,反而想要籍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花寻枫的掌法。如此一来,五人一来一往打了四五十个回合,仍未分出胜负。期间警哨之声此起彼落,围观的弟子来来去去,花寻枫和吕凌也无法分神关注。
风长声的长生诀,本是万寿宝典上的武功。这套武功纵然有些精妙绝伦的招式,但真正厉害之处却还是洪铸的内力攻势。打到后来,风长声觉得够了,便开始运起体内真气,每一招出手,都注入了越来越重的内劲。花寻枫等但觉每一下与对方的碰撞都引来了强劲的反弹,震得掌心发麻,渐渐被压迫得难以呼吸,连脚步身法也变得沉重迟滞。四人心中叫苦,但风长声却丝毫不放鬆,突然大喝一声:『著!』逼得花寻枫与他对了一掌,把她远远弹开。花寻枫一退,其馀三人顿时屏障全失。风长声乘胜追击,双手各发一掌,划过一个奇异的弧度,不偏不倚地同时击中露晨和雨夕。他打花寻枫的那一掌不想伤人,只用了两成力,但后来那两掌却是志在杀人,毫不留情。露晨和雨夕同时一声惨叫,受力弹开,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吕凌见状又惊又怒,急忙跳出战圈,追上前查看,只见两人已然是气若游丝,回天乏术。他顿时悲从中来,破口骂道:『风长声!你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两位姐姐好歹伺候了你十多年,你竟狠得下心,下此毒手?』
风长声义正辞严说道:『国有国法,门有门规,露晨和雨夕私放犯人,拘捕潜逃,本就该罚!』
吕凌满怀义愤,失声痛哭,花寻枫趁机环顾四周,只见长生门弟子提著火把,已把牢房范围团团围了一圈,如若风长声不在,凭自己加上吕凌,硬闯出去也并非不可能,但有风长声坐镇,只怕已是插翅难飞。远处可见有熊熊大火,她猜到是哥哥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惜守卫弟子太多,风长声也太过难缠,这一计终究只扑了个空。
就在这时,姜成鼎、柯成惺和胡成亭正好赶到。胡成亭一见场中情况,大吃一惊,也衝到了吕凌身边,怔怔地看著已然气绝的露晨和雨夕两人,震惊得说不话半句话来。
柯成惺则大步向前,朗声说道:『禀报师父,徒儿赫然发现,长生门竟出了个叛徒,亲手放走了要犯铁无咎和顾九月,两人此刻已往东面逃了出去!』
风长声扬扬眉问道:『哦,叛徒是谁?』
柯成惺道:『徒儿亲眼所见,不敢有半句谎言,放人者正是五师弟!』
风长声沉声问道:『成亭!你四师兄所言可属实?你为何把犯人放走?』
胡成亭一惊,跪下垂头说道:『人确实是徒儿所放。徒儿只是……只是觉得宁可放错人,也不愿杀错人。』
风长声听了,表情没有半丝变化,心裡却又惊又怒。马成黥、吕成凌、到胡成亭,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都跟自己对著干,一日之间五去其三,著实叫人恼怒!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成惺,著你带上二十个弟子,速去追击在逃要犯!追上之后,格杀勿论,为师不需要活口!』
柯成惺闻言大喜,喝道:『徒儿必不辱使命!』说罢便即刻点了二十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冒著细雨,气势汹汹地往东追了过去。这些人体力好,脚程快,追上铁无咎理应不难,铁无咎和顾九月此番又能否再次逃出生天?
再说在牢房之外,柯成惺走后,风长声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说道:『吕成凌,花寻枫,你们明知不是本座对手,却依然飞蛾扑火,在此与本座交手,其实旨在拖延时间,好让铁无咎可以逃之夭夭。此计本来不错,应该又是铁无咎这臭小子的计谋了。可是,你们为什麽也不为自己想一想?他倒是逃了,可是你们呢?』
花寻枫哈哈大笑,说道:『风长声,你无需挑拨离间,枉费唇舌。实话跟你说,这正是我的计策!你还没想明白吗?你武功高绝,无人能敌,可是大象怕老鼠,一物治一物,铁无咎手无缚鸡之力,可他天生就是你的剋星!只要他成功逃脱,就必会有你身败名裂,千刀万剐的一日!』
风长声怒道:『你们以为本座真的捨不得杀你们?』
花寻枫还未答话,胡成亭抢著哀求道:『师父!徒儿求您了,别再杀了!短短一日之间,大师兄生死未卜,二师兄反目成仇,明总管死于非命,师娘愤而出走,露晨雨夕战死当场,还不够吗?为何非得杀人?难道真要杀到众叛亲离之地吗?为何?究竟是为何?』他见风长声无动于衷,转而又向吕凌问道:『二师兄,你难道就非得和师父对著干吗?这件事的真相,难道真的就比我们一家人的情份更重要吗?』吕凌轻叹一声,无言以对,这件事牵连之广,影响之远,仇恨之深,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胡成亭又转向三师兄姜成鼎,哀呼道:『三师兄,你也说句话吧!帮忙劝一劝啊,难道你看见师徒兄弟决裂,也还没有半分难过痛心之情吗?』姜成鼎默默别过了头,完全无意蹚这浑水。
胡成亭声嘶力竭的哀问,得不到半点回应,但却给了一点时间风长声平复心中怒意。其实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得意徒弟,风长声并非草木,心裡确实有捨不得杀之心。只是这两人却愣是要与自己对著干,死不罢休,总不能为了这两缕私情,便放弃了努力二十年得来的霸业?他也只能暗叹无奈,只怪当初追查花杏儿行踪,发现陀罗岛时,竟然一时糊涂,没有意识到花寻枫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以为花杏儿水性杨花,不知又和哪个男人生了一女。要是及早把女儿抢回身边,慢慢教化,说不定事情也不至如此。当下他没有理会胡成亭,再次叹道:『我以为李瑶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肯归顺我长生门,从此痛改前非,本座一诺千金,前事一笔勾销。本座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一个机会。』对于一向不可一世的中原大侠来说,这话说得已经是非常低声下气了。
花寻枫怒道:『痴心妄想!风长声!你害我娘亲,杀我爷爷,血洗铁剑门,火烧陀罗岛,你我之间不会有其它的任何纠葛,只有数百条人命的债,不共戴天的仇,刻骨铭心的恨!』
风长声见女儿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到底,不由得心裡一痛,又问道:『成凌,你呢?』
吕凌也从悲痛中回过了神来,他朗声说道:『我本名吕凌,这才是我爹给的名字。长生门的弟兄们听好了,风长声与我有杀父之仇,我过去蒙在鼓裡,认贼作父,今日始知真相,懊悔难返。从今以后,风长声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再是长生门的人!』
此言一出,场中弟子不由得暗自哗然。昨晚发生在思过楼的事,都已被风长声掩饰了过去,长生门中的人,包括胡成亭,都只道吕凌因和大师兄同门斗殴,才被拘押起来。此时一听,才知其中原来还有隐情。可是这些弟子当中,大多对于杀父之仇云云,不会太过在意,反而二师兄是长生门内除了师父以外的第一把好手,如今当众宣布离开长生门,难免使得一众弟子感到震惊。
风长声见一番好言相劝,却只换来绝情绝义,老羞成怒,杀意顿起。他此时不过天命之年,而且长年修习万寿宝典,自觉身体旺健,毫无老态,女儿可以再生几个,徒弟也可以再教几个,想到此处,他再无挂碍,口气一变,点头冷冷道:『好,那你们俩是一心求死了。』
花寻枫冷笑道:『求死?当然不。我花寻枫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今天你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我们走,二是我拼尽最后一滴血,和你同归于尽!』
风长声忍不住冷笑道:『太狂妄了,你们就算拼了命,也打不赢的。』
吕凌走到花寻枫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吕凌说道:『谁和你论输赢?我们是在拼生死!』这是当天在陀罗岛秘道之中,花寻枫曾经说过的话。当天两人打得不死不休,如今竟然并肩而战,天意弄人,叫人唏嘘。两人交换了眼神,心领神会,都已立下了必死的决心。
风长声已试探过了花寻枫的武功,成竹在胸,稳操胜券。他一看围观的弟子,仍有人为了吕凌适才一番话而议论纷纷,此时如果再对两人赶尽杀绝,只怕会影响军心。于是他心生一计,朗声说道:『我堂堂长生门掌门,江湖中人赏脸叫一声中原大侠,和你们两个后辈交手,本已是失了身份,今后人们难免笑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可是你们恶贯满盈,欺师灭祖,屡劝不改,执迷不悟,不杀又愧对我武林正道。你们想要拼命?好,本座如今便网开一面,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如果能在本座杀死你们之前,伤得了本座分毫,哪怕只是撕下本座一片衣袂,也算你们获胜,今晚便任由你们离去,本座绝不再阻拦!』
此言一出,在场弟子果然大为振奋,都赞掌门如此处理,既匡扶了正义,又不失公道,果然没有愧对中原大侠四个字。当中或许也只有胡成亭,最为了解风长声武功之深不可测,他突然说道:『二师兄加上枫姑娘,也远不是师父对手,请师父恩准,让徒儿助二师兄一臂之力!无论胜败,徒儿所犯门规,都心甘情愿一一认罚!』
吕凌闻言一惊,他知道胡成亭如果插手了此事,后果必死无疑。更重要的是,即便加上胡成亭,此战也无十足把握,只会徒然拖累多一个人。他怒道:『胡成亭!我已不是你二师兄,我和风长声之间的恩怨,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话刚说完,他也不再囉嗦,摆好架势,运起掌力,便朝风长声打了过去。花寻枫也没閒著,她脚踏游龙,胸藏掌诀,也一道展开了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