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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久立凭栏

古楼烟雨 或人之等 4127 2024-11-11 16:37

  正英十年,春。

  四季长日,炎阳严酷,加之战火四起、边境动乱,人心惶惶,社稷凋零,水利之势渐微。百年大旱起于华北,蔓延九州。千万百姓啮草嘬土,饿殍盈野,死徒甚多。

  一袭白衣临江而立。

  眼下这条江水承载着五城百姓的希望,它行走的愈之缓慢,人们的心愈之沉重。江南道所辖三江九河,唯有这一条青碧色的黄河之水未曾断流。

  易安红了眼眶,因为他见不得人间如此疾苦。

  凡人立身行事,务使每一行为堪为万人楷模!遂,易安阅览无数古籍,寻求解灾之法。

  烈日立于穹顶之上,将大地视为炉灶,烹煮着黎民苍生。春夏之际,万物本应盎然而生,然而野田禾稻却半垂下头颅,尽入眼底的是一片片的枯黄。

  易安赤足走在田间,还未行走几步,汗水已透过衣襟涌出后背。他脱下短褂,将之搭在肩上,抬起头直视烈阳,脸色愁苦。

  他身旁跟着种田的农夫,同样脸色难看,眉头都皱在了一处。

  农夫挑着两担水浇入田中,水很快的浸入干涸的土地中。农夫哀叹了一声:“此般挑水灌田,如何赶得上种期?”

  另一位农夫跟着说道:“好在本城还有水可挑,换成别处,连吃水都无处可寻!”

  三人围坐在田垄间。易安抓起一把土用力一握,又一捻将土散开,心中乱作一团。确实如这二人所说--此般情形,种田还不算太难,难的是农物生长之期所需之水。仅靠人力肩挑远远来不及,仅靠城外那条河也远远不够。年前因西北大战,国家累加赋税,百姓之中哪里还有存粮?今年秋收若再无盈余,恐怕等冬日之时,饿死的人会更多更多。

  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取水灌溉所种之物,而掘江口支流引水入田之举万万不可!黄河之水本就将断,若再支流引水,恐之断源。

  正在苦想之间,远处传来阵阵锣鼓之声。三人站起身看向远处一方空野之间,原来正有一群人正祭天求雨。

  身旁一位农夫开口笑道:“咱们这位县令!别的不会,求雨的阵势却摆的隆重!”

  易安轻轻一瞥远处祈雨之处,眼睛眨了眨,被太阳晒的紫黑的脸上有些干裂。

  另一位农夫也跟着笑道:“哈哈,天天求雨,牛羊不知杀了多少头,也不见一滴雨水掉下来!”

  本来易安见惯了此般行径,往常都是不理此间。今日却抿着嘴,目光投向那边。

  求雨巫师从碗中嘬起一口水噗地喷向空中,然后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而且口中念念有词,周围一群人跟着吆喝,脚下的禾苗却显得更加枯萎。

  易安突然灵光乍现,来不及穿衣穿鞋,匆匆跑向自己的住处。他将床下的一排排装书的木箱打开,目光搜索一部部书籍。

  忽的面色一喜,易安抓起一本书《北朝奇闻异录》,打开书,将目光停留之处一一念出:“贾生四十六年所见…时登西北之山…此山之顶虽未曾攀及,然八百余丈之地,偶然将所食之盐撒入云海之中,山下有童告知,得雨半刻……”

  易安欣喜若狂,自言自语:“求雨不得,未若试得此法!”他将门关上,又盯着书呆了半晌。随即奔跑出门,召集一众同学,说出此想。若此法可行,江南道之旱可解,天下之旱亦可解之!

  最起码已有了头绪。陈易安开始思考如何使之严密执行。心中所屯精神之气激励着自己前行。

  窗外酷暑,窗内易安汗流浃背;脸上被烈日烤的黝黑,却不见一丝疲惫之色。

  ……

  易安与一位精于机关之术的同窗-黄弈站在一处山顶之上,两旁是江南道的百姓与官吏。此时易安心中忐忑、兴奋,唯独没有之前的愁苦。

  地上二十八只竹筒摆放齐正,下面是黄弈制造的能将竹筒送上高空的机关底座。

  易安深吸了一口气,向黄弈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黄弈点了点头:“此处山高四百余丈,我之机械将之打高再四百余丈,加起来八百丈不成问题!关键是此法究竟可不可行?”

  “那就得看一会下不下雨了”易安面容严肃,看向高空的云层,成败在此一举!

  “嘭…嘭嘭…”接连的机关之声与竹筒入空之声响起。众人目光皆投向云端。

  半晌过去了,众人耐心的等待着,不料却依旧毫无动静。易安眉头紧锁,人群中已传来几声嗤笑。

  太阳依旧那么刺眼,云层未变化半分。一股失落之感油然而生。易安呆住,眼神空洞,逐渐黯淡。脸上的汗水滴滴留下,山风将之吹进眼睛化为泪水。

  可是如此清凉之地哪会有汗水呢?易安抹了一把脸,又有几滴水珠掉落在他脸颊之上。

  是雨!他成功了!

  易安被人们拥簇着下山走向田间,百姓欢呼着跑来迎接他,欣喜喊到:“果真下雨了!易安,你这用的是什么神仙法子?!”

  易安微笑转身而去,天地间一片清凉,他看向黄弈,眯起眼笑了笑:“此物就叫‘天洒’吧”

  ‘天洒’一出,实解燃眉之急,干涸大地,久旱逢甘雨。种田之难,解决大半。百姓不至饿死荒野。

  然而大灾之后,瘟疫而至。有幸躲过旱灾之人,又有十之三四丧于病魔手中。

  一张长桌上,仅摆放着一支狼毫、一方砚台,其余全是书籍堆积成山。易安衣带凌乱、面容焦苦,眼睛却依旧有神,正用心钻研其中。

  三年来,陈易安由一个懵懂的文弱书生成长为一个沉稳的儒家弟子。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渐渐明白了学之为何。

  黄弈瞧着陈易安,心中感叹“这位同窗,学什么会什么!”他打趣易安道:“陈先生医术较之城南李神医如何?”

  易安凝注案牍。微笑答道:“师兄别再取笑我了,如今瘟疫恶行,易安不过尽微薄之力减少些人间之痛疾罢了!”

  “我看你那《百草详注》又厚了不少啊”

  易安叹道:“此书疑处颇多,注释不详,药理误人多矣!”陈易安为了整理这部记载着九州草药的典籍,披衣挂马先后三次进入西南深山密林之中。《百草详注》千余味草药,经过他重新整理,逐渐完善。

  黄弈默默点了点头,不再打扰易安。

  正这时,传来一阵哭声。陈易安顿住笔,站起身。

  “快…易安,救救我儿子!”

  易安识得这位张老汉,老汉背着他儿子扑倒在易安近前。易安面色大惊“这是怎么了?”

  张老汉声音颤抖:“小儿不幸染上瘟疫,今日突然从床上滚落在地昏迷不醒,我急忙将他送到医馆,那郎中胡乱给小儿服下一方草药,没过半刻便嘴角淌出黑血,呼吸渐渐微弱……你救救他啊!”老头一口气说完之后也瘫倒在地,开始失声痛哭。

  易安蹲下身,老汉的儿子还吊着一口气在。不过瘟疫之疾,防易治难。一副方子对别人可能有效,但对另一人就可能无效,何况是胡乱开出的方子!

  易安皱着眉头忽然问道:“医馆所开药方可有?”

  “那里人实在太多了!好在我将方子揣在怀中!”老汉慌忙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药方。

  易安接过,仔细看了一番,又努力思索一阵。忽然眉头展开:“这方子不对!”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老汉的儿子平放在地上,一把撸下几片竹叶,又转头向黄弈说道:“你家的那杆血藤给我取半截来!”

  易安急忙翻开《百草详注》,自言自语道:“疫气入身可用‘含星子’解内毒,而疫气入脑须先解外毒,勿用‘含星子’!……”

  他接过黄弈手中的血藤,又与手中竹叶一起捣碎煎好,灌入老汉儿子的口中。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青年脸色好转了不少。易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柔声说道:“老人家,没事了!此毒已解,您儿子还需要回家静养一段时间,瘟疫之疾反复无常,万不可粗心大意!”

  张老头连连道谢,易安将其送出。

  望着那一躬摇晃的背影,易安眼角发酸。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人间,不知有多少怜苦之事存于世上。

  黄弈看着易安沉声说道:“你的眼神越来越像老师了!”易安没有说话,只是神情黯然地收起《百草详注》。

  他默默地回到屋中收拾行囊。

  黄弈心中想到“易安此次出行收集草药,不知又是多长时间……”

  竹林之中,青翠盎然。林中静的只能听到簌簌风声。易安和老师蒋端民盘腿坐在青草地上。唯有静下心来之时,才会容易悟得这大千世界之中的奥秘。

  风吹竹叶如雨落青苔。

  蒋端民睁开双眼,双手垂在地面之上。很慢,很稳,完全心无旁骛。

  易安踌躇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老师,弟子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蒋端民像是知道易安要问什么,他哈哈大笑,抬起手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地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易安想起当初孔舟也曾对自己说过:“是非混杂之地,君子慎言慎行,与其一番闲谈生烦恼,不如细读两行书!”

  蒋端民拍了拍易安的肩膀:“陪我走走”两人绕着竹林便慢步边交谈。

  蒋端民饶有兴趣的问道:“易安,听说你最近在重编《百草详注》。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易安挺起身,弯起眼角眉梢,心情有些愉悦。唯有谈及此般事时,他才会如此有神。

  “学生总要做些什么……”

  蒋端民欣慰地点了点头,满头银发随之飘荡“你胸中学问早已盈满,可曾找到读书之路?”

  易安神情微动,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出。

  蒋端民笑了笑:“其实你早已找到!”老人家继续叹道:“世间万物,由天地中生,由天地中来,也将反馈于天地之间,也将归还于天地之间”

  ……

  门已经打开了,易安走进门内。大道至简,而光耀永恒。

  ……

  易安坐在月光下,忽然一股清风袭面而来。遥望月光,甚是思念家乡,甚是思念故人。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易安静坐入定,心越来越静,寻求前进的方向的同时,也反思过去。手中的《百草详注》越来越完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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