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唐邮镇,百花村。
风行现在心中十分焦躁,准确来说是着急,甚至有一丝恐慌。
自从李松云的府上离开之后,他便赶路向山东寻陈易安,多年未见,甚是想念。风行来到日照,四处打听好兄弟的下落,但是一路上的传闻使他不得不暂停对易安的寻找。
最近江湖上流传着一条震惊武林的消息“十几年前突然消失的清风派掌门人陈万忠被仇家杀死,而那张除了祥云剑之外能够号召武林的武林帖也不知去向。”
风行一开始并不相信,但随着他听到的这类消息越来越多,他想起了师父的嘱托、他想起了临别前的百花村、他想起了伍齐天。所以他立刻起身,向百花村急行。
他很怕,很怕这条流言是真的;很怕自己又再一次突然没有了家;很怕与恩师的那次离别变成诀别。
此般之下风行昼夜不息。
他的轻功此刻已登峰造极,所以很快就来到百花村。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风行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没有记错路,这里就是百花村,却不是以前的百花村了。断壁残垣,曾经平和友善的村民都不见了。杂草丛生,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庄变得一片荒芜。
脑海中猛然想起‘伍齐天’这个名字。风行满身热血冲向头顶,他要与伍齐天决一死战!
然而他根本没见过伍齐天,又到哪里去找他?
仅仅是一瞬间风行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双眼迷茫,愣柯柯的迈开腿走到陈家的门前。脑海里努力回想分别时师父对自己的交代。风行突然明白,师父早料到会有今日之不幸,所以留他为了平定今后的江湖动荡,为了保住百花村的一丝希望,师父将他遣向远方。
从未轻易掉下过眼泪的风行,此刻哭的像一个孩子。
“自古邪不压正”“你自怀侠义之心”“江湖浩劫,你就是那定海神针”……陈万忠的每一句话都环绕在风行的脑海之中。
那一年天降大灾,他昏迷在雪地之中,是师父将他带到百花村中,如今他又要只身离开百花村。风行现在孤身一人,但越是这样,他越要担起师父交与他的那份责任。他已经打定主意,他无所畏惧,因为有这一腔肝胆、一身血肉,有些东西可以丢,但有些东西誓死不能丢!风行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渐渐多出一份坚定不移的神色。
“奇怪奇怪,想不到又有人到这里来,此般凄惨之地,都来这里干什么呢?”风行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正在说笑。
他浑身绷起劲,扭转身形,目光凝聚在陈家门前的台阶之上。一个老头身材不高,驼着背、咧着嘴上下打量着风行。风行同样感到奇怪,这里竟然还有人!他并不认得这个老者,百花村中绝没有此人,所以他并没有答话,只是紧紧的盯住对方。
“小子,陈万忠是你什么人”老头眯着眼睛问他,看不出任何表情。风行不知此人来历,没有答他,只是沉着目光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风行心下疑惑重重:百花村如今荒芜此般,无人无物,这人为何会到这来?而且对方又怎知师父在此,怎知自己与此地有关?
驼背老头荡了荡宽大衣袖,背后鼓鼓囊囊,鼻孔朝天趾高气昂“哈哈,清风派原来都这么没有礼貌?”他摊开干枯的手掌伸出一只手指画了一个大圈“整个百花村的死人全是我给埋的”
风行心中一动,难错怪了人家?转而他突然想到“老先生,你刚才说还别人来过?”。
怪老头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转身要走。
院子属实被人清理过,风行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是无礼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人家,我名叫风行,陈万忠是我师父!”
老者回过身来,眯起的眼睛之中闪着精光。
风行又继续说道“多谢前辈安葬这村中百姓,风行无以回报!”说着风行拜倒在地,叩了三首。
老头不再取笑他,把手一摆“再磕三个”风行虽然奇怪这老头的古怪脾气,却没有多说什么,依旧重重地叩了三首,这是应该的。
那只干枯的手掌一把将风行提起,老头缓缓说道:“半个月前,还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来过,不过他没有见到我,我看他伤心的模样,料也是陈家子弟,这三个头是你替他磕的”说完老头扭身走在前“跟我去看看你师父他们吧”
陈万忠以及所有死于伍齐天手中的人,都被葬在了百花村的后山上。圆圆的一个鼓包之中,几十条沉睡于黄泉的灵魂归集于此。埋葬他们的老人无名无姓,他称自己为剑奴。这老人是在伍齐天血洗百花村后三个月来到这里,那时这里就已经没有了人烟,收拾骸骨时,他认出了清风派的宝剑。清风派子弟寥寥无几,所以剑奴深信还会有人来此。
他要等,等着看陈万忠留下的最后一丝寄托。
剑奴一生只为剑活着,但没有了剑主,索性不再漂泊。所以他在此住了下来。
如今,他等来了。
风行默默跪倒在土堆前,清风吹起他的长发,唯有将深情埋藏心底,暗自与百花村的各位长辈告别。再睁眼时,满眼鲜红的血丝,一缕一缕,不断不灭。
“今后有何打算?不如与我居于此地,老夫略懂剑法,嘿嘿,可以教你几招”剑奴笑吟吟,目光如明烛般扫过风行双眸。
风行站起身,一口回绝:“多谢前辈好意,风某一无是处,空有一身本领……”说到这风行自嘲笑道:“却还是没能护他们周全!”
“那我带你去找伍齐天那厮,为你师父他们报仇雪恨?”
掂了掂手中宝剑,风行摇了摇头,脸色难看“此事与前辈无关,伍齐天杀人成性,找他报仇危险重重。若是去也是我一人前去,不过……”风行顿住,如鲠在喉。
剑奴呵呵笑道:“不过你怕你打不过他,反而白白丢了性命?”
被剑奴这么一激,风行浑身一震。愣了一会,忽而大笑:“哈哈哈,风某最不怕的就是死!若能一命换一命,死又何妨?!”
一袭青衣,身形挺拔,朗目炯炯有神,谈笑声声尽显豪情。剑奴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此子稍微点拨便有一身正气,剑主后继有人!老人伸出一个大拇指:“清风派果然是这个!”
傍晚,风行与剑奴生起一堆篝火,席地而坐。风行一句话打破沉默:“老人家,这世界上为何有恶人?”
老头笑了笑,沧桑的眼神若有所思:“有善便有恶,有人便有私欲,只不过有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有的人什么都做。”
风行听后沉默了一会,他看着夜空中满天的星斗喃喃说道:“武林盟主,很重要吗?”。老头没有答他,而是看着风行随意的说道“伍齐天诡计多端、狡兔三窟。想要找到他不会容易。”
风行想到老师的嘱托深情的答道:“那就扫尽天下所有作恶之人。”
“江湖上的恶人是清除不干净的”
“总有一天,会的。”
老头看着风行正气凌然,傲立于天地之间的样子很像那位故人。“哈哈,我喜欢。不过你还差一把剑。”枯瘦老者欣慰地笑道“江湖上传言的那位陈万忠的关门弟子是你无误!这把剑可等你很久了!”
老头说着从背后掏出一长条包裹,去掉外面的黑布,一柄橙色古剑如一位盖世英雄出现在风行眼前。
“此剑名为初心,它的上一代主人很遥远了,吾不过是一名剑奴而已,只负责将他找到新的归宿。我见过太多所谓的英雄豪杰,你-是唯一人选!”
风行接过宝剑,双手微颤,仿佛与初心剑产生了共鸣。他一把抽出剑,只听一声龙吟。
天地间万物变化,唯有风行与此剑截然不动!
看到这一幕,剑奴背手起身。老人边走边默默叹道“世间又多了一位英雄人物!”
细雨绵绵洒在陈易安的脸上,凉意却滴在他的心头。
真悲无声而哀,他没有流泪,因为内心的痛苦使他哭不出来。
易安在风行之前来到过百花村,因为他要去江南道追求真理,所以他想回家告别亲人。
但谁能想到,他面对的是这么一片凄凉的景色。易安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他像一个被世人抛弃的孩子一样,那么无措。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家的几年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他走进那幢半截的阁楼,将自己关了不知几天几夜,出来之时他嘴唇干裂,身体消瘦了许多,心中除了无助便是绞痛。
易安走到院中跪倒在地,夜空依旧那么黑。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
一片寂寥之下,唯有那首诗回荡其中
“逐云欲将缺月圆,尘世苦短心茫然。苍天若顾人间愿,今生恩情来世还!”易安长拜在地,与亲人深深地告别。
他走在去往江南道的路上,雨未曾停,家没有了。他必须坚强起来,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
夕阳落在红豆山后,漆黑正慢慢填充着整个眼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