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了几天，几人也渐渐熟络。
陆沉沉默寡言，看似稳重，却没什么主见。
杨不易虽然是名门子弟，看着高大不凡，却也是个随遇而安没什么主见的人。
反倒是年纪最小，性格大大咧咧的陆高兴却是个极有见地的人。
于是，杨不易和陆沉反倒事事都听陆高兴安排。
今日去哪，明日去哪，两人都好像无所谓，反正陆高兴拿定主意就行。
在亳州住了几日，陆高兴有些不高兴了。
“师兄，杨大哥。你们就不能出出主意吗？天天让我想吃什么，我头发都快想没了。”
陆沉没说话，杨不易则说道：“那行，就吃昨天你点的。”
陆高兴更不高兴了，只能继续点着菜。
结账时，陆高兴说道：“那个，师兄、杨大哥啊，我们的银两又快没了。”
杨不易一听，这可是大事，他连忙问道：“以前你们是怎么过活的？”
“那个，自从镖局倒闭，我们师徒三人就……就上街表演武功杂技什么的，偶尔还能混口饭吃。”陆高兴羞涩地说道。
“可是师父离开后，我们所以积蓄都用在了安葬师父。然后就到处表演，走到哪演到哪，不过现在几乎没人看了，大家都顾着自己活命。”
杨不易听到这里也是头疼，没钱可是大事啊。
几人坐在饭桌上愁眉苦脸，认真想着对策。
这时，饭馆走进一个醉汉，穿得破破烂烂的。
摇摇晃晃便坐到了他们桌边，醉汉眯着自己的小眼睛，直接用手就抓着桌上的才塞进自己的大嘴里。
边吃还边说道：“吃，快吃，别客气。小二拿酒来……”
三人都被醉汉的举动惊住了，店小二连忙过来将醉汉拉起来要往外仍。
可是醉汉却大喊大叫，拼命抵抗。
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僵持了片刻，醉汉却突然大哭起来，店小二被他搞得不知所措。
店家这时连忙过来，拱手道歉：“打扰几位了，这人经常喝醉酒就来打扰客人，今天这顿我给各位打个折扣吧。”
说完便连忙叫店小二快将他轰出去。
杨不易见醉汉哭得伤心，一时有些不忍拦住店小二。
“算了，加副碗筷给他吧。”
店家本想再劝，可看了看醉汉，也是摇头叹气，挥手叫店小二去加碗筷。
醉汉哭得累了，也不再耍酒疯。
反倒是斯斯文文的，拱手行礼道了个谢，接着便拿起碗筷慢慢吃了起来。
陆高兴这时更不高兴了，指着醉汉说道：“过不了几天我们比他还要落魄了。”
醉汉听到这话，却是放下碗筷，也跟着众人愁眉苦脸起来。
见到醉汉的模样，陆高兴一时间来了兴致，问道：“你干什么的，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
醉汉听陆高兴问到自己，又继续嚎啕大哭起来，幸好此时饭馆里就剩他们一桌了。
店家看醉汉哭得起劲，也只是在柜台边连连叹气。
几人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哭，然后互相打了个眼神便起身准备离开。
店家连忙追出，手里拿着几枚铜板，说是折扣钱退给几人。
杨不易本想说不用，可一想到自己等人的窘迫，又连忙接过铜板。
接着他问道：“看样子，店家你认识他？”
店家也一脸的哀愁，说道：“认识，亳州城谁不认识呢。”
接着店家缓缓说出了醉汉的故事。
醉汉原名马文生，马家在亳州是出名书香门第，祖上几代人都考起了举人，不仅如此，马家也乐善好施，时常救济百姓。
而到了这一代，也就是马文生。他从小便熟读诗书，文采更是斐然，马文生的爷爷见孙子如此天赋，便将他改名文生。
按理来说以马文生的学识，考取功名也是轻轻松松，事实也如此，他小小年纪便过了乡试，然后次年便进京参加会试。
可天不遂人愿，马秀才刚进考场却被主考官赶了出来，说他长得有辱斯文，连带着也剥去他举人身份。
可是老天却偏偏跟他过不去似得，就在马文生回乡途中，亳州爆发瘟疫，死了好些人，马文生家里人也全部死于瘟疫，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瘟疫结束，朝廷刚好排了新的县太爷来亳州就任。
新来的县太爷看着也爱民如子，于是就有好心人不愿马文生因为相貌而无缘仕途，便将马文生荐举给了县太爷。
县太爷见过马文生的文章也惊喜不已，连忙召见马文生。
可是，县太爷见了马文生却又将他轰出县衙，事后人们才知道当日的主考官便是县太爷的座师。
而且主考官将马文生的事当笑谈说得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这时马文生才终于绝了希望，然后办了私塾。
马文生虽然长得丑，可学问那是真的，大多数人家都纷纷将孩子送来。
不过这反倒引起了县太爷的不满，于是不时给马文生使些袢子。
就这样，没过几年马文生私塾也关了，连带家里田地也全都被县太爷侵占了，最后只能流落街头。
也幸好亳州城的百姓还记他马家的好，时不时接济下他，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帮他，也就是时不时给顿饭菜，还要防着被县太爷知道。
故事讲完，店家也背着手缓缓离开，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杨不易想起了马文生那小眼睛酒糟鼻招风耳和五短身材，也只能微微叹气。
世道是苦，也艰难，可像马文生这样的遭遇也并不多见，如果他长得只要普通些，是不是如今早就高高坐在哪个部堂当着他的官。
谁也说不清。
听了一个凄惨故事，加上自己等人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一路上杨不易几人都沉默不语。
“不如……”
杨不易和陆沉想着陆高兴，看他要说什么。
“不如我们去参军吧。”
“参军？”
“对，我们去投靠郭子兴去。听说郭子兴、朱元璋都跟杨大哥是旧时，经常会有人传闻他们不让人说你的坏话。更何况杨大哥你师兄也在，江湖传言你们亲如兄弟，虽然你被……可是杨不凡还是处处维护你。是不是杨大哥？”
杨不易倒是也偶尔听到这些传闻，不过对于这些传闻他却是信的，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可是在陆高兴看来，杨不易这笑明显就是显摆，多日的相处他也不在乎杨不易的身份，说道：“看你得意的样子，还没摆脱“江湖败类”的称号呢你。你们就说去不去？”
接着他又说道：“有杨大哥在，我们去了肯定也能受到重视，男子汉大丈夫的，就该建功立业，我受够了一辈子当个下等人的生活了。”
陆沉明显有些心动，可前提是要杨不易答应，不然他们就算去了以陆家师兄弟的武功，顶多就是个伍长什长什么的。
杨不易本想临死也去见见师兄，陆高兴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心动，建功立业什么的他是不想了，就想见见师兄他们。
更何况一旁的陆沉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当临死前做件好事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明日就走。”
陆高兴高兴地跳了起来，陆沉虽然没说话，可也能感觉他有些激动。
回去的路上，陆高兴已经开始幻想以后做大官的场景了，一路上说个不停。
次日一大早，几人便启程前往和州。
可刚出城门没多久，就远远的看到马文生，这身材长相实在是辨识度太高了。
而此时马文生正艰难地往一棵树上套着绳索，可身材太矮小了，半天也没套上去。
杨不易看着马文生滑稽的样子，大声问道：“要帮忙吗？”
马文生转过头，看见了几人，然后麻木地点了点头。
杨不易见状连忙走上去，结果马文生手中绳索，轻松就套在了树上。
“谢谢。”马文生拱手谢到。
杨不易很是同情马文生的遭遇，连忙摆手说道：“不用谢不用谢。”或许是其他人杨不易都不大想理会。
接着马文生又到树旁，艰难地拖着一块大石头往绳索下拖。
杨不易又马上前去帮忙。
马文生又道了声谢，杨不易则是摇头表示不用客气。
而一旁的陆沉与陆高兴看着这两人，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接着马文生站在石块上，将绳索打了个结，然后对着自己比了比。
却见绳索刚好到他头顶，跳了几下也只到鼻尖。
叹了口气，马文生也不再努力，来到树旁缓缓坐下，嘴里还念叨着：“想死都难啊。”
听到这句话，杨不易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发觉有些不对，才突然反应过来马文生是想上吊轻生。
一想到刚才他还热心的帮人做准备，瞬间脸边红了起来。
“这个……那个……”杨不易挠着头，尴尬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要上吊，所以……”
马文生没有理会他，而是坐在树旁发呆。
陆高兴有些看不过去了，对着马文生就是一教训：“你这人有手有脚的，就算在亳州活不下去，难道不会去其他地方讨活计？就想着轻生，你死了看你如何见你地下的列祖列宗。”
马文生眼睛却是有了一丝神采，可没过一会又暗淡下去。
陆高兴接着又拍了拍马文生，说道：“不就是想当官嘛。”
他指着杨不易继续说道：“知道他是谁吗？华胥派杨不易！郭子兴、朱元璋听过没，那都是他的兄长叔伯，我们正要去投靠他们。你去不去，听说你知识渊博，跟我一起去，到时候也弄个大官当当。”
马文生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看杨不易，却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
“你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陆高兴恨铁不成钢，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想着要为朝廷效忠，不愿与我们这些贼人为伍？”
马文生连忙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要能对百姓好，投靠谁都无所谓。可是，以我这身高相貌去哪都会被赶出来的，所以还是别费劲了。”
陆高兴又不高兴了，说道：“你这是不相信我杨大哥的人脉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马文生点点头，说道：“知道，无论江湖还是民间早对他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杨不易又挠了挠头，说道：“应该都是些不好的话吧。”
“那到没有，大家也就当个故事听听，毕竟离自己那么远的事谁也关心不到，还不如关心自己的肚子吃不吃得饱。”
杨不易又问道：“马兄，你又是怎么看我呢？”
“倒没什么看法，我也不知道你为人。那朝廷如今也只有王保保能知道些民间疾苦，也一直努力，而义军也是些活不下去贫苦百姓为了活命才奋起反抗的。
所以也说不上谁对谁错，要说错也是朝廷上那些争权夺势之人和那些贪官污吏的错。
元朝都建立百年了，以前也没见人天天骂当官的汉人是民族罪人的，只要能让百姓吃饱肚子就行了。
所以你无非就是一个俘虏而已，没必要把你说成什么江湖败类民族罪人。”
马文生一口气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杨不易听了这话也是深有感触。
一旁的陆高兴也连连点头：“果然是读书人，一点也不迂腐嘛。”
“跟我们一起吧。”杨不易笑了笑，说“我保证郭大叔他们不会因为你的相貌而不待见你。而且都是贫苦出身，他们肯定会善待百姓。”
马文生看着杨不易明亮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