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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空寂

明朝杂记 斗笠熊猫 4924 2024-11-11 16:38

  空海与燕紫在池州借宿于一个农舍,休养生息了个把月后,又启程往金陵行去。如今空海换下了僧袍,穿上寻常百姓的常衣,仅有头发还是如刷子一般。

  这一日,二人路宿破庙之中,空海喃喃道:“没想到,即便是流落在外,依然是庙宇收留我啊……”他想起幼年在寺庙的光景,心里感慨万千,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既定的命运车轮正在一步步碾压着朝他疾驰而来。

  夜色将晚,大路上逐渐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四人,不,是五人,其中一个人脚步几乎轻不可闻。脚步声夹杂着禅杖上的环扣‘锡锡’作响声——这是僧人!空海暗觉不妙,他把燕紫扶进庙里佛台的后面,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空海独自坐在破败干瘪的黄色蒲团上,身后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门外率先走进来一个人,是法禁。法禁看见空海,大笑道:“哈哈,空海师叔,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他身后又进来四个人,最后一位,是一名个子不高的年轻僧人,这个人似幻非真,虽与他人一样穿着麻衣僧袍,但唯独他的身上可谓是纯净如玉,好似没有半点尘埃。

  空海记得这些人,法禁、法难、法嗔、法辩,只是不识这个年轻人。

  法嗔是其中最长者,他指着那年轻僧人说道:“这一位是我们天台寺达摩院首徒——无量!”法嗔有意无意,话里强调‘我们天台寺’,似有意与空海划清界限。

  那个年轻僧人走上前,左手持九环锡杖,右手行单掌礼,对着空海恭恭敬敬地说道:“弟子无量,见过师叔祖!”空海瞳孔一缩,心中一凛,眼前这个人非同小可。九环禅杖据传曾是唐玄奘所持之物,在佛门意义重大,仅次于法门寺的银花双轮十二环锡杖,此杖素来代表方丈的绝对权威,此番由无量带出来,说明无量此人可堪重任,是为方丈的代言人。

  法辩是一个脾气急躁的大和尚,在一旁嚷道:“空海,前任方丈逐你出门,令你去黄觉寺重新剃度,做一名比丘。不想你冥顽不灵,不向北却向东行,一路暴虐屠戮无状,路都要被尸体堆满了!简直是——跟着尸体就能找到你!佛门清誉都被你败尽了!”

  法嗔作为僧值,素来监督寺内众僧的仪容仪表和行为法度,他指着空海毛发逐渐茂密的灰黑的头顶,口沫横飞地骂道:“你看看你现在,头发也不剃了吗?”法难还是那个老好人法难,站在一旁劝道:“空海现在已经被逐,出家人的法度有所松懈也是情有可原。”

  法禁讪笑道:“有所松懈吗?我看他是完全不要法度了,僧袍也弃了!”

  空海听到“前任方丈”四个字,灵魂都要出窍了,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仍是打坐的姿势。几个僧人站在那里,如一座座白色高塔矗立在面前。

  许久,他呆呆地看着法辩,问道:“你刚才说‘前任方丈’?”

  法辩还未说话,法难率先悲痛地说道:“澄明方丈前不久已经圆寂了!现在天台寺由空净方丈主持。”

  空海面如死灰,那个抚养他长大的如父似母的老人家死了!?师兄们为什么不来叫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无量温润的语调,说道:“师叔祖,故去的澄明方丈留有遗言:既往不咎。只要你愿洗心革面,随我们去黄觉寺,现在还不晚。你过去的罪孽由我们天台寺所有的僧人一同承担,你可以重新成为佛祖虔诚的信徒。”

  无量这般说,法禁、法嗔却面露不忿之色。

  又是过了许久,空海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方丈的恩惠……空海敬谢不敏。我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回佛门。而且,如今……我有一番世俗的因果未了,我……不能跟你们回去!”

  法辩怒吼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法辩性急,情急间发动了狮子吼,震得众人耳膜微颤。他正面对着佛像,佛像年久失修,经受震动,佛头彻底断裂开来,从高处摔到了佛台之侧。碎片在地上崩裂开来,打到了燕紫,吓的她轻轻叫了一声,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却已经晚了。

  法难、法辩等人看到佛头掉下来,连忙双手合十,心中祷告不迭,法禁却眼珠一转,精准地捕捉到那一声惊叫,他慢慢向佛台后面走去。没错!——他心里暗喜——空海这厮不仅是杀人,还拐藏女人!怕不是早就犯下色戒!他一把从佛台后面抓着燕紫,将她狠狠拉了出来。

  法禁双眼露出奇怪的光芒,盯着燕紫,怪笑道:“哈!瞧瞧,荒庙藏娇!难怪不愿回去,空海你可真是不得了,如此娇艳欲滴女施主——”

  法嗔喝止他,喝道:“法禁,注意你的言行!”

  法禁忿忿不平,眉毛一扬,指着空海,怒道:“我呸!他做得!我说不得!?”

  与此同时,空海倏地从蒲团跃起,直取法禁,怒目圆睁,口里怒吼,喊出法禁的俗家名字:“徐海!”,他一拳击中法禁的胸口,法禁口吐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后背直撞到破庙的后墙,将墙撞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幸而这间破庙是土彻的,空海也念了旧情,手下收了几分力道,法禁虽是倒地不起,但终究没有性命之忧。

  法嗔看到这画面,想要出手阻止却已是晚了。

  法辩双掌一翻,运起大力金刚掌,冲空海拍去。法嗔般若无相功施展开来,手如繁华开放,也向空海打去。空海的拳脚平常,右胸挨了法辩一掌,左脸中了法嗔一掌,但易筋经护体,使他毫发无伤。

  法辩、法嗔不断与空海缠斗,空海拳脚方面吃了很多亏,好在仅是皮肉之痛。他本不愿与过去的同门冲突,更是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但是牵扯到燕紫使他无比愤怒!他全力与法辩、法嗔周旋,只为能够早点带燕紫脱离这场纠葛。

  法辩、法嗔功力不俗,但终究没有修习易筋经,勉力将空海拖住。法辩急了,朝着无量喊道:“无量,你还等什么!这个人已经坠入了修罗道!别忘了方丈最后的话!”

  无量朝法嗔望去,只见法嗔向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无量再度向空海行了一个单掌礼,然后,虽没见他有任何的动作,却已然消失不见。空海愕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无量从半空向他跳来。空海来不及思索,左手向无量挥掌直直地击去,想要将他拒之在空中,他心知此人非同小可,已将所有劲力都集中在手上,手臂的肌肉暴胀,青筋露起。

  无量像鹰一样飞扑下来,但他并没有硬碰硬,而是脚尖在空海的手臂一勾,整个人借着这点力,像一坨重达千钧的生铁,骤然落到空海的面前,右膝跪地,左手法杖拄地,右手成拳,拇指翻出,向着空海的丹田点去。

  这一串动作,似慢实快,空海眼睁睁看着无量单膝跪地,拇指戳来,清晰无比,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感到自己的丹田,似乎‘咔’的一声,破裂了。他吐出一口鲜血,捂着丹田,颓然坐倒在地。

  燕紫向空海扑过去,双膝跪地,把空海扶在怀里。她哭着,叫喊着:“空海!空海!……”

  空海双目经闭,眉头紧皱,却没有回应。

  燕紫向无量,向法嗔急发出声嘶力竭般的叫喊:“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杀死了他?!你们不是同门吗?!……”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是已经哑了,她的泪水如线一样不断下落到空海脸上,嘴角颤抖着,然后将脸埋进了空海的怀里。

  空海强提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见到燕紫如此伤心的模样,眼睛也婆娑了。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触碰她的容颜,用虚弱的声音对燕紫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

  燕紫看着空海,眉头微扬,眼神怀着忧伤带着询问。空海看着燕紫,微微摇头,说道:“我已经……已经……”想说却接不上气了,只好闭着眼睛,缓缓摇头。

  空海看向无量,无量会意,走到空海面前,轻轻跪下。空海无力地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一阳指,还有易筋经。”

  “同样的易筋经……为何你我不同?”

  “师叔祖的易筋经是悟出来的,而小僧愚钝,不能自行领悟,乃是师祖传授于我。师祖曾言,易筋经博大精深,犹如参天大树,上面千枝万叶。你我虽同源,但终究不是同一片叶。师叔祖刚猛雄厚,小僧迅疾如风,非有别,实乃各有所长!”

  空海听了,嘴角微微一笑,心想此子精言巧技,心地纯良,以后必将是佛门重器。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轻轻擦拭,尽可能地擦拭干净,然后握住无量的手,嘱托道:“我拜托你……护送她……到金陵……寻她的弟弟,她的弟弟……是……”话没有能够说完,强提的一口气终究是耗尽了,他渐渐闭上了双眼,垂下头,再也没有知觉了。

  法嗔决定领着法辩、法禁、法难回天台寺复命,而无量选择留下,因为他要遵守空海的遗愿,将燕紫周全地送抵金陵。

  燕紫抱着空海的遗体,精神恍惚,无量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

  许久,无量说道:“燕施主,每个人终究会有属于他的归宿,斯人已逝,但还有活着的人等待着你去守护,还望你能够坚强起来。而且空海师叔祖的遗体也该尽早安排,出家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行火葬。请施主暂时于此守候,小僧去准备一番。”说罢,带着法杖便出去了。

  无量前脚出去,后脚庙外就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缓缓走到燕紫面前。燕紫只觉得光线被什么东西阻挡,抬头一看,竟然是法禁!

  法禁眼露淫光,面部表情逐渐扭曲,咧开嘴狞笑道:“你不是喜欢和尚吗?来啊!我也是和尚啊!”他竟开始对燕紫上下其手。

  燕紫气得浑身颤抖,心中火起,用力扇了法禁一个耳光,法禁的动作一滞,脸被扇的偏了过去,他慢慢转回脸来,燕紫一惊,随即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又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法禁何时受过如此气,他素日最恨空海,空海与他年纪相若,然而空海是方丈的关门弟子,是自己的师叔!往日里他总是捉弄空海,空海憨厚,总是笑笑便罢,他却愈发轻视空海。那一天,空海在山下杀尽盗匪——那混账居然自己悟出了易筋经!他简直狠得咬牙切齿!而现在,这个贱女人,居然也看重空海而轻视于我!她——凭!什!么!

  法禁左手拢住燕紫的两只手,右手运劲,一个巴掌就将燕紫打晕过去,脸上血红的四条血印。他凶残地笑道:“这下,你就安静了吧!”说罢,便去解燕紫的衣衫。

  法难随同法辩、法嗔、法禁离开荒庙后,来到镇上化缘,两两一对,约定最后在镇口会和,法辩与法嗔一组,法难与法禁一组。在化缘时,法禁寻了个借口撇下法难独自溜走。法难看出法禁面有异色,心里不安。尽管他性格懦弱,却仍是偷偷跟在后面,一路尾随他回到了荒庙之外。只见法禁在无量离开后进入荒庙,半天都不出来。他觉得事有蹊跷,走过去一看,惊得钵盂失手掉到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法禁正要办他的好事,不料回头看到一个法难!他心里惊惶不已,但立马沉住气,站起身,背对着法难,暗暗整理衣服。

  法难以为法禁是心里有愧,停止了他的兽行,于是他跑过去对法禁说道:“师兄!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要是……”

  法禁早就打好了算盘,他等的就是法难自己送上来!方才若是吓跑了法难,自己未必能够追的上他!如今之计,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法难看到,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他右手运足十成的劲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法难的喉咙,用力一扭!

  法难的身子瘫软了,沉沉地倒在了地上,连半点呼声都没有发出来。

  此时,法禁已然没有了兴致,而是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脱罪。他想,向法嗔告状,将这一切推给法难?——法难怯懦,做不出这样的事,不行。又或是推给无量?——但这女人知道是我。他缓缓看向燕紫,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杀人,他竟然无法再对她下杀手。不杀又不行,她才是关键!要不,索性把她掳走,让他们找我好了!天下之大,我还怕……

  “哆!是谁!”只听得无量在门口暴喝,法禁心里一颤,来不及再想,连滚带爬地从墙上的洞口溜出去了。

  方才,无量去搜集柴薪,饶是他身形极快,回来却只见到这一片狼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出离的愤怒,胸中迸发出一阵长啸,将九环锡杖当成长矛一般倒掷出去!可惜没有打中法禁,直直地没入墙体,只剩下一个杖头露在外面!他想要追出去,将法禁撕成两半!可是他一瞧见地上的燕紫,心里就一阵悔恨,自己的过错啊!疏忽了,大意了!几乎铸成大错,怎么还敢再撇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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