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黄黄，挂于树梢。月光洒下，被枝叶切碎，点在身上。
两人倚着树，并肩而坐。
“还哭吗？”
“不了。”
“饿了没？”
“嗯。”
陈胖子苦笑，有点艰难地摸了摸鼻子，道：“我也饿了。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月蓉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公子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时常的事。”
“那公子是如何应对的？”
“忍着啊。”
夜风微微，枝叶轻摇。陈胖子看着她，微笑着。
花月蓉抬头望月，似在回忆，随后笑道：“妾身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忍着，只有忍着。”
“也只能忍着。”陈胖子也抬头望月，苦笑道。
花月蓉望着他，眼底流露出某种情绪，道：“公子过得很苦吧？”
陈胖子与她眼神一触即分，望着林子深处，苦笑道：“本来不觉苦的。”
“后来就发觉很苦？”
“嗯，从小就是那样过来的，本来也已习惯了，以为生活就是那样，不断被骂、被打，不断干活、哄人。等到长大了，我也就那般的对我儿女。然后我的儿女长大了，再那般对他们的儿女。生活也就是那样而已。”
花月蓉双膝并拢，纤手围膝，抬头望月，似乎也记取了某些回忆，随后开口道：“公子果然很苦。”
陈胖子苦笑道：“可那时候确实不知道那就是苦，也不知道原来还有别的生活。”
花月蓉回头望了他一眼，问道：“公子后来知道了？”
陈胖子低头，就地拈一落叶，道：“嗯。后来的生活就是见了很多人的生活。”
花月蓉望着明月，问道：“就像现在这样？”
陈胖子抽了下鼻子，抬头望月，笑道：“一样，又不一样！”
“原来公子还会打禅机啊。”
陈胖子望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不简单。”
花月蓉望着他，也笑道：“妾身很简单。”
陈胖子笑道：“看看，你也打禅机了。”
花月蓉依旧望着他，轻歪头，眼底有笑意，道：“妾身真的很简单的。”
陈胖子看着这样的她，内心忽然怪了起来，脸颊也有些奇怪，随即将目光移开，望着明月，道：“那你说说，怎么个简单法？”
花月蓉闻言，也移开了停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望着明月。
明月若是有情，或许也会觉得奇怪吧！
“妾身喜欢跟随公子，所以妾身就回来了。妾身看到公子身上的伤，很心疼，所以妾身就哭了。妾身觉得在公子身边很轻松，所以妾身想笑就笑了。妾身……就是这么简单。”
一阵沉默……
花月蓉回头望向陈胖子……
陈胖子依旧望着明月……
“公子？”
“我……只是不知道，嗯……该怎么回话。”
他回头望向她，嘴角有着微笑。
花月蓉却见他两腮微红。
她笑道：“那妾身是不是很简单？”
“简直简单极了！”陈胖子笑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花月蓉也回以一笑，道：“那公子以为妾身是什么样的人？”
陈胖子抬头望月，似在回忆，过了一会儿，笑道：“大家闺秀，温柔体贴，沉默寡言，成熟，礼貌，腼腆。”
花月蓉也抬头望月，思索了一会儿，道：“或许……那并不是妾身，而只是身边人需要的妾身。”
“呵！看看，又打起禅机了。”陈胖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
花月蓉道：“妾身其实也想知道，妾身究竟是怎样的人？或者说，真正的妾身究竟是怎样的？”
陈胖子见她没回头，似乎真的在思索，便也收起了玩笑心情，望着明月，也思索着……
过了一阵……
“或许……那个你，和现在的你，都只是真正的你的一部分。”陈胖子忽然道。
花月蓉回头望他，他也恰好回头，眼神相对，带着笑意。
她笑道：“公子这才是禅机妙语。”
陈胖子也笑道：“你能懂我的意思？”
“嗯。”
陈胖子微笑着，望着月亮。
“你当真愿意跟着我？”
“嗯。”
“那我的生活又要不一样了。”他笑道。
花月蓉也望着明月，笑道：“嗯。妾身也觉得生活要不一样了。虽依旧身处夜里，月却已明，人也温暖。”
陈胖子摸了摸鼻子，带着笑。
他心里生起了一股怪怪的感觉，虽无法名状，体验却很好。似乎连举手摸鼻子都不那么痛了。
随即他又苦笑着叹道：“呵！看来世事真的很荒诞，而我却真的很幸运。”
花月蓉问道：“公子可是有不可置信之事？”
陈胖子苦笑，道：“这么说也没错。”
“比如？”
“比如这世上居然还会有美人愿意待在我身边，而且还是不怕什么男女有别的那种。”
花月蓉回头望他，轻歪头，微笑道：“妾身喜欢公子，自然不怕什么男女有别！”
随即又低垂头，颔抵膝，小声道：“何况，只要公子需要，妾身仅有的身体……也随时可以给你……”
明月很亮，透过枝叶，照在她脸上，夜风轻舞着她那面幕……
陈胖子隐约望见了面幕下的腮部，已泛着红……
有一股美人如画的韵味！
“你……说真的？”
“嗯。”她颔首。
陈胖子急忙回头望月，苦笑道：“还好我现在身体一动就痛。”
“啊？都这么久了，还没好点吗？”她回头望着他，担忧之情尽在语气之中。
陈胖子微笑着，心里忽有一股已许久未曾有的感觉，一股很好的感觉。
他摸着鼻子，笑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吧？”
花月蓉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湖面，又似起了涟漪，在月光下，泛着波光……
“从未有人关心过公子？”她问道。
陈胖子望着明月，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吧，说不定……嗯……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只是我没感觉得到罢了！”
他随即又回过头，望着她，笑道：“谢谢你的关心，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花月蓉也看着他，抽了下鼻子，努力笑道：“那以后妾身便多关心关心公子。”
“谢谢！”
语气显得真诚且沉重！
这次他没回避她的目光，而是依旧看着她，一动不动，眼底有着某种情感，很厚很厚……
花月蓉也迎着那目光，似也已呆了，一动不动，眼底的深情，也已溢出，很深很深……
距离……
似乎近了些许……
“啊！”
一声惊叫，一声痛呼！
陈胖子大腿似被石头砸了一下，传来一阵剧痛……
“哼！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么快就忘了我说的话”
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冷哼，听不出男女……
“怎么又是你？”陈胖子苦笑，只有苦笑，只能苦笑。
黑衣人自林子暗处走出……
“练了那‘断色拳’便必须断去这些恶心人的念头。你要是做不到，我便杀了你。”
“我这不是还没练嘛。”
“那我就先替你永绝后患。”他睨了眼陈胖子身上的某处，已发生了变化的某处。
“是我先诱惑公子的，这事与他无关，是我下贱，你要杀就先杀我吧。”
花月蓉已起身站在了陈胖子面前，态度显得很坚决……
陈胖子见状一愣，随即笑道：“花姐姐，我本来很怕死的。但若今夜你死了，我也许也会陪着你的。”
黑衣人冷冷道：“我不杀她，我杀你。”
花月蓉道：“那我定会陪着他。”
……
场面陷入了沉默……
“哼！”
过了半晌，黑衣人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陈胖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花月蓉没有离开，依旧站在他面前。
待到黑衣人重新步入黑暗，陈胖子才确定他是真的走了，却也更加莫名其妙了。
——就这样走了？
忽地他喊道：“请代我转告肖皓雪，谢谢她那些天对我的照顾，我会好好活着的。”
黑暗终究是黑暗，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这人真奇怪。”陈胖子苦笑道。
花月蓉回到他身旁坐下，道：“其实妾身以前便已见过他。”
“嗯？”
“妾身将所有的事都说与公子听吧，只盼公子听了之后能，能不嫌弃妾身。”她说得很小声。
陈胖子闻言，只觉她似在犹豫，又似在害怕。
“要是还没决定好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妾身既然爱公子，便不能隐瞒这些事。”
“好，那我洗耳恭听。”陈胖子笑道。
花月蓉深吸一口气，望着明月，尽量带着笑，缓缓道：“妾身生于贫寒之家，因为是女儿身，爹娘不悦，便时常打我、骂我、辱我。十二岁那年，被村里的一名无赖强行带到一间破庙里，那时……那时我，我便已失身。”
说到后面，她已将头低垂，望着地上，声音也小了起来。
陈胖子闻言，心中生起了一股莫名感觉，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只能静静地听着。
“当时只觉下体很痛，也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平日里无论告诉爹娘什么事，轻则被骂、重则被打，所以也便不敢将这事告诉爹娘。”
陈胖子依旧不知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但似乎有种想哭的冲动……
一个女孩遇到这种事，却无处可说，无处可依，那是多么的悲哀！又是多么的可怜！
“后来是因为腹部日复一日大了起来，我才开始觉得奇怪，爹娘也发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们的愤怒，他们骂我下贱，骂我不知廉耻，骂我给他们丢人，说腹里的孩子不能要，可他们却买不起药，于是便，便把气都发泄在我的腹部上，打、锤、踢……”
陈胖子望见了她的泪，也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内心的感觉是什么，他还是不知道，可他似乎有种想握拳头的冲动。
“可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啊，既不懂腹部为何日复一日的大起来，也不懂为何腹里突然便有了孩子，更不懂他们为何要那样对我，我唯一知道的，清清楚楚感受到的，是痛，很痛很痛……”
她抽着鼻子，哽咽着，泪水已滴在落叶上、泥土里……
陈胖子抬头，抽了抽鼻子，举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十三岁那年，我忽然有了个弟弟。我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自从有了弟弟之后，爹娘便再也没理过我，打骂也基本没有了。他们每天跟我说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十句。”
“十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很富有的公子，听说是从城里来的。我是在家门口遇到他的，他一见到我，二话不说便将我拉进屋里，对我，对我……”
陈胖子的拳头已握住，残废的手依旧轻拍着她的后背，仰着头，闭上眼，深呼吸着，问道：“当时家里没人？”
“有的，爹去田里了，娘跟弟弟在家。可是那人扔了一锭银子给娘，叫娘出去，说那锭银子就算是买我半日。”
陈胖子呼吸声已可闻，问道：“你娘答应了？”
“嗯。当时我依旧如那年一般，什么都不懂，只觉痛，很痛很痛。”
陈胖子张开嘴，喘着气。
“后来，那位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找我，每次都是一锭银子，每次都是将家里其他人赶走。虽然偶尔会送一些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有时也会拉着我到外面无人的角落去做那种事。”
“你爹娘就从未阻止过？”他依旧张着嘴，喘着气……
“没有。我爹更是因为银子来得太快，竟是连田都不下了，刚开始是到处炫耀，后来就跟人赌钱，等到了年关将近时，爹已输光了钱，债主们几乎每天都找上门来。爹却每天都在等，等那位公子再来找我，可那位公子已有两个月未曾去找我了。后来，后来我爹竟，竟跟债主门提议说，说用我的身体来还债。”
泪水已滴湿地上的泥，她抽了抽鼻子，继续哽咽道：“他说，他说一次抵五两银子。可那时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我了。跟了那位公子那么久，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所以那会才会，才会很伤心很伤心……”
陈胖子依旧仰头、闭眼、喘气，只是心里忽然传出一股刺痛……
他流着泪道：“也很害怕很害怕吧。”
“嗯。好在没等那些债主同意，那位公子又来了，我求他带我走。他答应了，带我到了城里，将我安排在一处小院落里，偶尔会给我点钱，让我上街去逛逛，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我去找他，只能他来找我。那段时日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我在那段时日里，体会到了大部分的自由，也见识到了别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遇到了一位姐姐，那姐姐虽是青楼女子，却是知书达理之人。便是因为她教我读书识字，才有了我后面的生活，虽然依旧不堪，依旧被人瞧不起，但已比以前要好很多很多。”
听到这，陈胖子知道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心疼。
因为心疼，所以愤怒！
可心疼终究要多过愤怒。
他回头望着她，流着泪，问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嗯？”花月蓉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望着他。
陈胖子忽然想到自己的措辞不恰当，便急忙道：“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到我怀里来哭。嗯……这样好像也不对，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反正绝对不是那种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花月蓉见他紧张着急的样子，不知为何，“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可她眼里却还满是泪水……
她二话不说，直接投入到他的怀抱中，带着笑，也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