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一匹马栓在一间破庙门洞内。
破庙外的树上站着一只老乌鸦,不断的聒噪。
破庙门口,挂着一牌匾。
牌匾斜斜的,依靠着仅剩的两颗钉子定立。
上书三个朱红大字:“兰若寺。”
这寺庙周围荒草萋萋,荒废已久,自然是没有僧人的,如此深夜之时,居然有生人造访此庙,寺中有一团明火。
明火周围围着三人。
三个人围着一堆火取暖。
一个十一二岁的身材消瘦的少年,
一位长须过胸的老者,和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膝盖旁放着一把长剑,插在黑色皮鞘中的长剑,一只铜壶,一壶浊酒。一堆火。
林之平以长剑吊铜壶在火上煮酒,破庙里有寒风呼啸而过,林之平脸上的表情比寒风更冷,冷如剑锋的光芒。
七月十五日,晨。
外面的雨虽已停了,寒意却更甚。
这壶酒已是最后一壶酒,喝完了,今天就得断粮。
林之平盯着铜壶,苦笑的摇摇头,最近半个月来,他几乎比乞丐还要惨。
没有人敢相信居然有人敢追杀:“一剑无敌林之平。”
林之平除了少年不成才时穷得食不果腹以外,成名以后,吃的虽不说山珍海味,但是也称的上搭配合理,喝的是清冽好酒。
可是现在喝的酒是最劣品的酒,明天却是怕更惨了,他连打酒的钱都没有。
如果再不回山庄的话,恐怕就会沦为乞丐了。
不管是好酒、坏酒,喝到肚子里的效果都是一样的,都会令人醉。
一壶酒已被喝掉一大半,林之平才觉得身体稍微暖了些,人也觉得轻飘飘的。
就在他又准备喝一口酒时。
空中忽然多了一只手,林之平眼尾瞄向对面。
白须过胸的老者,面带笑容的看着林之平。
“谭老二?”覃佐碧的声音也有笑意。“林大侠?”
林之平仰口一喝,酒从嘴角溢出,林之平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满足的靠在墙壁,闭目养神,就仿佛没有人向他索要酒喝,也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他。
长须过胸的老者居然在笑,还在问。
“林大侠?”
林之平仿佛已睡着了。
长须过胸的老者居然还能笑,而且笑的更愉快,他伸手鞋底掏出了两张银票,轻步的走近林之平,轻轻地将银票放在林之平旁边大腿边的黑鞘剑下。
大概是英雄豪杰都对于钱财都看得比较淡,将银票放好时,林之平就微微的张开眼,看了看大腿上的银票。
“这是山西四海行会的银票,每张一千两。”覃佐碧道:“请林大侠笑纳。”
“我为什么要收这两张银票?”
他总算开口了。
“是我拖累了,上次全大侠相助。”
覃佐碧道:“这两张银票只是小小的意思。”
“你意思是你用钱报答我?”
“那当然不是,一剑无敌林大侠的剑是西北一带有名的剑侠。”
林之平道:“你有一百两吗?”。
“有”
覃佐碧自怀中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覃佐碧虽然不明白林之平的意思,但还是将一百银子递给了他。
林之平很随意的将一百两银子收了起来,然后站起,将银子给了程修真。
程修真愣道:“这………”
林之平道:“到下一个集市,打一壶好酒。”
程修真看了看林之平,将银子揣入怀中。
林之平闭上眼睛,手却紧紧的握住了膝盖旁的剑。
覃佐碧,眉毛一颤,握住了,前日才打的金刚刀。
程修真见状忙躲到墙角佛像后。
林子平突然之间脸色大变,庙顶有破瓦的声音。
“又是他们。”
林之平握紧了手中的剑,朗声笑道:“藏头露尾的鼠辈,你还不滚出来!”
“难道还让大爷上去找你吗!”
屋顶上的人,心中一惊:“他是如何发现他在上面的。”
“轰隆一声却是那人,直接击破房顶坠落入堂中”
林之平他突见有人现身,自知来者不善,再一凝神间,却是不识得那中年汉子,顷刻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不论是谁,这般不声不响的来到这屋顶上,明着瞧不起我,不惜和我为敌。
我和九江帮前几日起了梁子,他们纠众到来,又是苦斗几日才罢手,今天是什么用意?
莫非想对付覃佐碧一般要以武功逼我入帮么?”
林之平又想:“他们几个就算是全来了,有谭老二在身边自是不惧。
今天那几个人没来,就来了这一个。
却不知道他功夫如何。
林之平当下冷然一笑,说道:“你是九江帮的吗?突然光临这荒山古寺,林某有失远迎,却不知有何见教?”
说着微一拱手。
那穿着黄衣的中年男子说道:“在下来得冒昧,失礼之至,还望林英雄怒罪。”
林之平见这人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没力,却不像是内功深厚的练家子,倒像是一只病鸡。
林志平,脑海中迅速翻滚着江湖上相关怪异侠客的奇闻异事。
陡然间想起了一人,失声道:“阁下可是‘五毒王’韩大夫?”
那人正是‘五毒王’韩无双,听得林之平知道自己名头,不禁微感得意,咳嗽两声,说道:“不敢,贱名不足以挂尊齿。‘五毒王’这外号名不副实,更是贻笑大方。”
林之平道:“素闻韩大夫独来独往,几时也加盟九江帮了?”
韩无双道:“一人之力,甚为有限,敝帮众兄弟群策群力,大伙儿一起来办事,那就容易些。咳咳,林先生,我实是来得鲁莽,擅闯宝寺,你大人大量,请勿见怪!咳咳,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求先生,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林之平道:“在下孤陋寡闻,连贵帮主的大名也不知道,多有失礼。不知我能行什么方便!?”
他此言一出,韩无双脸上都出怫然不悦之色。
韩无双左手挡住口前短髭,咳了几声,说道:“林先生,敝帮西门帮主与阁下神交已久,林先生与兄弟们携手同行,敝帮上下自是都对先生敬若上宾,不敢有丝毫无礼。
林先生,我们身为下属,本来不敢过问,实在帮主离总舵已久,诸事待理,可说急如星火,咳咳,所以嘛,我们一得讯息,知道林先生在这里,我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
本该先行投帖,得到林先生允可,这才上崖,只以事在紧迫,礼数欠周,还望海涵。”韩无双说着又是深深一躬。
林之平见他说得诚恳,却是冷冷道:“有两件事务必请韩先生注意。”
韩无双一怔道:“请讲。”
林之平讥笑道:“第一,我不是什么林大侠、韩先生,我叫林之平。”
他淡淡的说:“第二,我对于邪门歪道没有兴趣。”
“只要你现在就走,我们既往不咎”
“是的。”林之平盯着中年人。“因为你只值五十两而已。”
“我?”五毒王满脸诧异。
“对。”
话声未落,剑光己闪。
只一闪,剑光就不见了。
剑又回到剑鞘里,韩无双的咽喉却已多出了一个洞,一个窄而圆的小洞,鲜血这时才开始冒出。
韩无双的脸上还残留着惊讶、不信和恐惧。
覃佐碧将铜壶中的酒全喝光,然后才迈步跟着林之平走了出去,林之平在走过时,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话:“你是我杀的人之中最蠢的一个。”
等程修真等人消失于门外时,中年人才倒了下去,这时他咽喉的血已开始凝固。
天下客栈里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苦力车夫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葱大蒜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林之平喜欢这种味道。
他还没有成名之前,就在做相同的事情。
为了生活奔波。
他喜欢成名后,在高山上修身养性,教导弟子,可是他也喜欢处与闹市。
他喜欢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饮酒,可是他也喜欢流着汗用大饼卷大葱就着蒜头吃肥肉喝劣酒。
他热爱生命,可是他要杀人。
他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要杀人。
因为江湖就是这样,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使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之平一行人一进入小饭铺,就知道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了。
程修真拿着银子要了几壶好酒,装了起来。
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坐在靠门的左边,他们背对着林之平一行人,可是一旦有行动的话第一个冲到林之平一行人坐的地方的人,一定是这三个身材高大的人。
在林之平一行人的正对面桌子,坐着一对看起来好像是夫妻的人,做丈夫身材娇小,对妻子很体贴,不时的替她挟菜倒茶,作妻子的身材高大如小鸟依人般靠在丈夫身上。
林之平和覃佐碧却知道这一双碧玉般的双手杀起人来,也好像挟菜般的轻松。
坐在柜台里,仿佛已睡着了的掌柜,说不定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大刀,正等着杀林之平的最佳时机。
这些人看起来跟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林之平却绝对相信他们都是杀人于瞬间的好手。
这些人有一些是江湖上成名以久的,有一些是后起之秀。
用这么多高手来盯着他,西门帮主也未免太看重他了。
林之平慢慢的吃着一碗拌着猪油白菜的白饭,心里觉得很愉快。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朝他来的,他们都要死,在今天。
林之平很淡然,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九江帮,真的太愚蠢了。“
林之平在心里微笑道:“西门帮主,实在是浪费了人力。”
客栈里的人声和笑声,随着从窗缝里窜了进来。
林之平没有看来来往往的人,人已经来了不少。
他也知道每个人都在等着出手的一刻,等着看他倒在血泊中。
但是他却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一个僧人进来时,他都没有动。
他烦透了,他不怕,可是他烦恼,他希望了结果这一些事情,把程修真完整无缺的带回黑剑山庄。
他不需要徒弟,可他忘不了他死去的徒弟,他需要一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