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的双枪在关东绿林赫赫有名,认得他这柄枪的不在少数。最初的沉默过后,厅中爆发出连片的惊呼:“东北虎!”
“虎爷回来了!”
“虎子兄弟!”
“东北虎还活着!”
安笑旻抡起巴掌便扇了过去,姜枫见状后撤半步,弯腰施礼道:“参见九叔!”这一弯腰,安笑旻的巴掌便抡了个空,用力太猛,自己反而趔趄了一步。姜枫忙伸手扶住,安笑旻反手便扣住他的手腕,红着眼睛盯着他不放。齐敬轩也快步走了过来,将那老者挤到了一边也未察觉,伸手紧紧握住姜枫的另一只手腕,仿佛一撒手他就又要不见了。姜枫见两人如同要糖的三岁小儿般,一人抓着自己一只手臂不放,也不说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难过。
老皮见状也奔了上来,欣喜的说道:“虎子兄弟,真是你!太好!你回来了,这盟主就是你的!看这帮忘八犊子还有什么话说!”
“恭喜二当家平安归来!”王鑫智最擅见风使舵,见状也忙抱拳说道。智多星也说道:“恭喜虎爷!”有他二人带头,厅中众人也纷纷抱拳道贺。与安家关系亲近的土匪马帮都跑到近前,将东北虎团团围在中央,你一拳我一锤的又哭又笑,连带着不肯撒手的齐敬轩和安笑旻都挨了好多下,也没人在意。就连坐在右手的安家族老们,也都道了句:“恭喜!”
姜枫心中感动,轻轻的将两只手臂收了回来,伸手在二人肩头一拍,团团抱拳作揖,给众人回礼。安笑旻先回过神来,狠狠的伸手抹掉眼泪,在东北虎身侧骂道:“死猫崽子,回头扒了你的皮!”随即大声说道:“众位,我安家新任大当家东北虎回来了。安小九之前赶鸭子上架,出了天大的丑,还请各位海涵。如今正主回来,我也不能鸠占鹊巢,三哥,七哥,这里让给各位英雄,咱们换个地方,来跟小九好好聊聊分家之事!”
安七爷冷笑一声道:“安家大当家,竟然是姓……姓东不姓安么?安家人在自己的厅堂之上,居然叫做鸠占鹊巢?到底谁是鸠儿,谁是鹊儿?”
安三爷闻言有些不快的看了眼安七。心想,老七之前一直讲安小九这些年仗着安遇吾偏爱,如何的跋扈,如今还想独吞安家大权和财产,不扳倒他日后老哥几个没有好日子过。可眼见今日这架势,都是冲着安家来的,东北虎十三岁起就在安家做二当家,这次又是为了救遇吾险些命丧草原。他这回来,安家腰杆都壮了不知多少。老七怎的如此糊涂,挤兑起自己人来了。
安笑旻皮笑肉不笑的冲着姜枫说道,“二猫砸,你多日未归,你看看,你七大爷想你想的失心疯了。又开始嘴巴流脓胡说八道了。一个务农老汉,绿林中事都想插手管一管了。”
众人听到安笑旻当众喊东北虎做二猫砸,都觉好笑,又不敢笑出声。姜枫有点无奈,小九叔这是气得厉害了,撒气呢。智多星见这一乱,刚才自家大当家已经当选盟主的事情被众人抛到了脑后,忙抢过话头道:“各位好汉各位好汉,九爷,虎爷。刚才大家已经选了海沙子闫大当家做新盟主。之前九爷说扳指在虎爷身上。这就请虎爷取出来,移交给在下吧。移交之后,在下等便即告辞,安家族内之事,你们慢慢再商议不迟。”
安七爷听说智多星拿到扳指就要走,急了,忙道:“什么慢慢再商议,说好的你们拿扳指,内院大管家也要让他交出来。”
安笑旻闻言便要上前开骂,姜枫伸手拉住他拍了两记以示安抚,接着走到智多星面前,将戳在桌面上的短枪收了回来,两手一背,放入身后背囊之中,又理了理衣服,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我要是不给呢?”
智多星冷笑一声:“虎爷,从蒙匪那逃命回来,不容易,还请珍惜则个。犯了众怒,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姜枫一笑:“智多星,东北虎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叫犯了众怒。你带了多少条枪,要不指给我看看?也许我就怕了呢?”
智多星道:“这话就不对了,众怒,自然不是我一家之怒。这里大小几十个绺子刚才可都在,都看到了。枪当然也不是我一家带着枪。来的弟兄们不想打扰安家,都在外面杵着呢。你功夫高会飞,这安家上下老弱妇孺可不少,没有会飞的。打起来误伤了就不好了。是不是,安三爷?”
安笑旻一皱眉,安家这几个月的变故他都是经历过来的,数位外门大掌柜先后离去,安家势力大损。留下的人中,唯一在道上混的骆北江此时又不在台安。安笑旻虽然人前强横,心中最担忧的就是这帮子土匪拿安家一门老小作伐,把安家当响窑砸了。转头去看姜枫,只见他面带微笑,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心里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姜枫道:“失礼失礼。有话好说。东北虎进来的晚了,不清楚情况。原来外头那百把号人,是您的‘众怒’。我还道是来送葬的。不过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请问智多星头领,你说闫大当家是众望所归。那刚才选的时候,除了他,还有谁?总不能就他一个,没得选吧?”
智多星微微得意,假做谦虚的道:“这厅中众位当家的都是人选,只不过大家都选了闫大当家。”
被齐敬轩挤到一边的老者此时走上前来,看了一圈,说道:“厅中?就厅里这些阿猫阿狗也配?”老者中气充沛,声音洪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智多星打量了半晌,这老者面生的很,想不起道上哪位当家的长这样,但肯定是姜枫的帮手,说道:“老爷子,当心风大闪了舌头。闫海沙大当家,金寿山大当家可都在此处。还有清源的王鑫智大当家,双彪侯大当家。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姑且念你年长糊涂,不跟你计较。”
“我老占山不来,哪个敢叫盟主!”老者一声厉喝,举座哗然。老占山是HLJ出了名的悍匪,手下兵强马壮,曾带人打下JMS,洗劫一空之后弃城而去。官军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如今势力之大,还要远超当年的杀人阎王杜立三。不想今日竟出现在台安。他若要抢这个盟主,其他人与之相比,确实只是阿猫阿狗。
智多星惊得一哆嗦,随即又想,老占山路途遥远,总不可能带着大队人马从HLJ过来,也不过就三个人,功夫再高,三个人还能翻出天去。我们占了地利人和,外面兄弟人手多弹药足,真交上手,三个人也只有被打成筛子的份儿。想到这里又放下心来,腰杆一挺说道:“听闻老占山大当家的,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凭你们三个,想在台安的地界上仗势欺人,我只怕你出不了辽西!”
三门宝和那十几个人立刻叫道:“对!”
姜枫道:“金寿山,金大当家,您也是这个意思?”
金寿山在辽西的实力,也可排到前五,一直坐在厅中不声不响,见东北虎询问,面无表情的说道:“日本当年杀我全家,我只对杀日本人有兴趣。这盟,我不结,这盟主,我不抢。这扳指爱谁谁,与我无关。但当年安遇吾对我有恩,今日要有人办事不地道,祸及他的家小,我金寿山第一个不答应。”
姜枫和安笑旻双双抱拳向金寿山行了一礼。原本就是来凑热闹抱大腿的小山寨绺子,此刻见东北虎同老占山一道出现,辽西大匪金寿山又明确表示不参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敢轻易附和智多星了。尽管如此,智多星所带之人,仍在厅中占了多数。
僵持之中,厅角不起眼处站起一人,中等身材,满脸大胡子,走上前来先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报号百目鬼,在伊通有个小小的寨子。枪虽然不多,也算绿林中人。关于这盟主的玉扳指,我也想说几句话。”
姜枫道:“百目鬼大当家请讲。”
百目鬼道:“不管山寨大小,平日无事之时,这盟主不过就是个称呼摆设。出事之时,盟主号令,却非同小可,甚至影响兄弟们的生死大事。所以我认为,但凡绿林中人,都有资格来参选和监督盟主。而我们,应该公正的选出最有能力担任的人,并不是只看其现在的势力大小。一旦选出大家心目中最公正的盟主,大家都要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号令。”
姜枫和老占山对望了一眼,均觉得此人谈吐有些奇特,报号也很是奇怪,话倒是在理。老占山问道:“那么照你说的,盟主该当如何来选?”
百目鬼又鞠了一躬,说道:“我听说,甲午战争之时,许多绿林好汉不甘心战败,纷纷站出来,拉起队伍结盟抗日,组成了义勇军,后来发展成现在的关东绿林盟。如今义勇军已不复存在,我们应该取个新的名字。其次,仿照当年的方法,进行比试。当年比的是武艺和战功。如今没有战争,就用兵法来取代战功,比试武艺,比试兵法战术。以及,候选人应该告诉大家,打算如何发展绿林联盟。这样,最终当选之人,应该是有能力带领大家获得更多的钱财,过更好的日子,给大家光明的前途,才能服众。”
百目鬼讲话的语气虽然挺新鲜,道理却不错,厅中倒有一大半的人不住的点头。百目鬼见获得不少人认可,又道:“还有,我认为,很多很有能力的人,没有到场,这样选出来的盟主,对他们而言,是很不公平的。所以,今日当选的盟主,应该接受他人的挑战。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更强,可以随时来挑战盟主,战胜的一方,获得盟主的地位。直到所有人都无异议。”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道:“这样还不打翻了天了?到时人人为抢盟主之位,打来打去,大家都没有太平日子过。反而让官府和洋鬼子们渔利。不行不行,这点子不好。”
百目鬼没料到引起这么多反对,愣了一愣,说道:“不会打翻天的,大家,比武的,规矩订好。按规矩比。”
众人仍是摇头,竟无人赞同。老占山说道:“依老夫看,可以比,今日定下盟主,大家伙便都尊其号令。每五年重新选一次。若现任盟主五年之中,做了什么有违德行不能服众之事,则立刻重选。大家意下如何?”
老占山的提议倒是符合一贯的绿林作风,众人皆表示可以接受。智多星心中思忖,谁不知道东北虎一对双枪使得神鬼莫测,比功夫这里哪个能赢得过?所幸此人自负武功高强,从不使火枪,到时便要求功夫枪法一起比,且不能由旁人代劳。输一阵赢一阵,也算扯平。那什么光明前途,也无非就官军来前互相通气,有钱一起抢,倒也罢了,只是这兵法战术,拉绺子的这帮人都是些大老粗,识字的都没有几个,砸窑绑票做的纯熟,哪读过什么兵法。这百目鬼敢这么提,肯定是有备而来,可不能落入他陷阱之中。想到这里,智多星说道:“我也赞同。但是不能单比功夫。如今打仗,都是以火器为主。要做盟主,可不能只是身手好,还要点硬管子直(土匪黑话,指枪法好)。”此话一出,厅上一多半的人都明白是针对东北虎的。
安笑旻道:“枪法我来比!”
智多星道:“功夫也得您来比。这盟主可没听说,还能一人一半的。功夫枪法,一块比。”
姜枫道:“好!功夫枪法一块比。各占一半,可好?”
智多星点头:“虎爷爽快!还有这兵法如何比,在下就得请教一下百目鬼大当家了。这上山干土匪的,都是些穷苦百姓,让那些个为富不仁的,或者日本人,老毛子,再或者官府给逼的。要有钱去学堂念书学兵法,还用的着当土匪?你若要在这里比背书,我恐怕这里当家的,一个会的也没有。莫非您是个中高手,曾精研兵法战术?”
“对啊,哪有土匪比兵法的。要不比谁的响窑砸的多吧!”
“就是,当土匪,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重要的是跑的要快,不要被官府撵上,这要懂兵法干啥?跑得够快不就得了?比骑术吧。”
百目鬼给众人一顿抢白,又愣住了。安笑旻心里想,这人怎么呆头呆脑,还比试兵法,我家那只老虎出身将门,你们真当他是野猫啊。不过这枪法么,确实是一窍不通,枪杆子都没摸过几次。也不怕,一会先比功夫,把这帮人都打的爬不起来,也就不用比枪法了。
老占山说道:“众位,听老夫一言。”他嗓门奇大,话音一出,厅中便逐渐安静下来。只听他接着道:“日俄战事结束之后,官府是下了大力道整治匪患。远的不说,就说这辽西杜立三,是何等的人物?我那七弟张……”
“咳咳……”姜枫忽然用力咳嗽起来,旋即哑着嗓子道:“对不住,小弟伤势未愈,老占山大当家,您继续说。”老占山三个字,说得格外重。原来这老占山,却是马龙潭假扮的。姜枫听他顺口便要说出七弟张作霖,忙用咳嗽打断。
马龙潭知道姜枫提醒自己此刻是老占山,哪来的七弟,忙道:“我那妻弟张二嘎子,当年也在杀人阎王的绺子里,被张作霖剿了。众位的绺子大小,人马多少,比当年的杀人阎王,如何?兵者,诡道也。那官府剿匪之时,带兵之人若是带人与各位硬拼,地形不熟,马术不精,枪法不明;未必是各位的对手。可想想那洪辅臣,官军使计,诱其夜打新民府,待其入城之后,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举击溃。再看那杜立三,何等奸猾狡诈,软硬不吃,心狠手辣,凶残成性……”
姜枫见他骂的来劲了,默默伸出手在马龙潭手臂上一搭,道:“老占山大当家,赶路辛苦,还是坐下说吧,请上座,大家也都坐……”
马龙潭咳了一声,就势坐在首席正中,刚刚安笑旻坐的地方。以他势力之大,坐在正中众人倒也无异议。安笑旻令人添了两把椅子,自己坐在右侧上首,还排在安三爷之前,让姜枫紧挨着马龙潭坐在左侧。又命人将百目鬼的座椅从角落中搬到了前面正中面对着马龙潭。
马龙潭接着道:“总之,是厉害的很,也是官府用计诱出之后,才得以杀之。若盟主不懂兵法,只晓得硬拼,无论是对抗官军还是抵御外侮,恐怕只会让兄弟们枉送性命。只是,这比法……”
众人皆望向百目鬼。安家本族人坐在右侧,其余人坐在左侧,坐不下的也有转到左侧来的。只有百目鬼一人孤零零坐在中央,分明是安小九使坏,他倒也不觉得尴尬,坐的安安稳稳的。见大家都望着他,便说道:“我也不会写汉字。我建议,我们用泥土模拟新民府附近地形,制作沙盘,用石子做士兵,一方攻,一方守,进行模拟战术比拼。”
厅中土匪皆面面相觑,马龙潭心中疑惑,这土匪之中,竟有人懂得制作沙盘进行战术模拟?莫非是个逃兵?不对,逃将?不由得问道:“这位兄弟,你可是出身行伍?”
百目鬼愣了片刻,才摆手道:“我不是唱戏的。”
“嗤——,人问你是不是当兵的,什么唱戏的。”人从中有人哂笑道。
“哦,不是。我只是……只是……”百目鬼嘟囔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厅中众匪也无人在意,各自聊的热烈,早将他忘在脑后。姜枫觉得此人身上疑点一大堆,低声向马龙潭问道:“大哥,他是你们的眼线吗?”
马龙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见众匪还在议论纷纷,说道:“今日大家都各自休息了吧,这天都快亮了。明日开始正式比试,如何?”
智多星道:“宜早不宜迟。虽说台安这里没有府衙官军,可这许多道上朋友聚在此处,难保无人告密。不如各自歇息两个时辰,就开始比试,如何?”
众匪纷纷说道:“在理。”
安笑旻丢下个能干的管事在这里安排,一把扯了姜枫就向里屋走,屏退其余人关上门道:“都在传你出卖了遇吾,你还敢回来!不怕老子崩了你!”
“知道费扬塔浑就是东北虎的,就只有你和大哥,还有我家老管家张伯。可到现在外面人也不知道费扬塔浑是谁,说明你信我。”姜枫边解外衣边说道。
安笑旻还想细问,又想两个时辰之后,姜枫可能有几场恶战要打,于是忍了忍,骂道:“回头扒你皮。你睡吧。我去前面安排比试之事。”
“你也歇着吧,一会儿,你也来比。”
“干啥,上去被你揍?”
“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
“敢笑老子是夯马,死猫崽子抽死你!”安笑旻怒道,顺手抄起门闩横抽过来。姜枫无比熟练的手指一戳,门闩便掉在地上,笑道:“你从小就打不过我,别浪费力气了。田忌赛马呗。先比枪,你赢。比武的时候,等我赢光他们你在上,我输给你,你不就赢了?”
二人说了几句便各自休息。数月的煎熬和忙碌,安笑旻已疲乏至极。如今姜枫安全归来,他多日来绷着的神经一松,躺下便睡着了。姜枫调息了片刻,轻轻起身出门去找马龙潭。
马龙潭一见他便笑道:“到底是少年人啊,休息了片刻就又精神奕奕的。老头子越累越睡不着。”
姜枫一躬到地,说道:“马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马龙潭点头道:“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怎么,后悔了?”
“不悔。不过,姜枫只道都是些趁火打劫忘恩负义之辈,不曾想还有金寿山这等义气之人。”
马龙潭脸色一寒道:“他对安家义气可能不假,无恶不作却是十足十的真。而且,这个人可没看起来那么简单,早年做过俄国人的走狗,后来又与日本人不清不楚。我已答应过你不在台安地界动手,以免牵累安家。但这些匪类,非除不可!”
“大哥,这些年哪年不在剿匪?但是您看,越剿越多,这东三省早已匪患横行,不仅有大小土匪绺子,蒙匪、马匪、日寇、老毛子,保乡团中不做人事的也不在少数。若安家可以继任盟主,约束众匪,或劝说他们投奔官府谋个出路,或令其少滋扰百姓,一致对外,岂不比一味剿杀更好?”
“小兄弟,你还是太过年轻,想事情未免太天真了。若这帮子人,是能管得住劝得动的,以你安大哥的品性,这些年来,怎的也没见他劝得了谁?”
“不是他们劝不住,是实在没活路。那智多星话也没说错,这些人,多是被逼的。但凡有三分奈何,哪个愿意抛下幼儿老母,过这有今天没明天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哥,您也说,当年绿林之中带人起兵卫国的大当家的,可有不少人。金寿山早年为了武器钱财,曾与日俄虚与委蛇,也是常有的事。他的绺子据小弟所知,靠近朝鲜,也曾帮着朝鲜人给日本人捣过乱。甲午之后,日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放他去和日本人干架,有什么不好?”
马龙潭叹了口气,拍了拍姜枫的肩背,“东洋西洋,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你似乎对日本,特别的厌恶?”
姜枫沉默了片刻道:“甲午一役,我大伯战死,祖父重伤,因当年战败,至死不能瞑目。我家……也家道中落。父亲本就病弱,因不能上阵杀敌,祖父去后不久也含恨而终。母亲被迫辗转到他处谋生,积劳成疾,前不久撒手人寰。日本与我,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原来如此。这次来,你诓我要送个天大的功劳给老哥哥,其实就想着给你安大哥家撑个腰的吧?你真当我老糊涂了看不出?这帮匪类,哪个不是人精。刚刚进来之时,前后情况早看了个明白,连环探放出多远去。而且因你安大哥之故,官府对此次前来拜祭之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我巡防营明日杀来,未必能有善果。你当老哥哥是那唯利是图一门心思只盯功劳之人吗?你放心,我此次本就是打算探探虚实,再做计较。”
姜枫脸一红,嘿嘿傻笑了几声,又道:“小弟还有件事儿。这盟主,我打算抢了来给安笑旻。还请大哥相助。”
“就刚刚那个叫九爷的小孩儿?脚步虚浮,没什么功夫,看着跟你差不多年岁,那应该也没多少阅历。安排事情看着挺爽利,这讲话实在是刻薄。盟主给他当,不合适吧?”
“安大哥膝下有两个幼子,年长的十三,年幼的十一。安笑旻论辈分是安大哥的族叔,他和我想法一致,安家的东西,总是要给这两个孩子的。这些年安大哥给我挂了个二当家的名头,其实生意事务都是笑旻在操持,我压根儿也没管过。一天到晚的在外头乱晃,名头是闯出不小,正事可啥都不会。要我顶着这个盟主的名头在这儿待着,我万万待不住的。让笑旻当将来也好给安家的大公子。有事我在外帮他处理即可。”
马龙潭皱眉道,“不甚妥当,东北虎的名头挂出来,或许还能压一压,安家旁系小九爷,这在江湖中听也没听过,谁人能服?那俩孩子长大,也未必还想在这关东绿林里混。就算想混,以你的脾性,你会不让?你若真不想当,我老占山便抢了。”
姜枫哈哈一笑,“马大哥是出了名的儒将,要您来当老占山,已经是给他脸上贴金,再替他抢了这盟主,那老占山便宜占大了。也罢,还是小弟抢来做吧。”
次日一早,众人重新聚在厅内,安家族老们除了安七爷,都没露面。俩孩子歇了一夜,也跑来看热闹,一见姜枫便扑了上来。年幼的叫道:“虎子哥,你上哪儿去了,可吓死我们了。”
姜枫一手一个搂在怀中,也是欣喜不已。年长的便在弟弟头上拍了一下,说道:“不可无理,我们已经取了大名,不能再像小时候混叫了,该叫二叔。”说着转脸一本正经对着姜枫说道:“叔叔,我取了大名叫安辛遥,弟弟叫安北辰,是位秀才爷爷取的。秀才爷爷说,要懂礼数懂进退。不过九爷爷说了,要我俩去念新式学堂。不念私塾也不习武了。他说就算练得像你一般厉害,也抵不过一颗枪子儿。可我不信,我还是想跟着你学功夫。学会了,找出那个出卖我爹的费扬塔浑,把他碎尸万段!”
姜枫的手一顿,又把孩子搂紧了些,说道:“九爷爷说的没错。去念新学堂,将来去西洋留学,学会他们的技术,回来打败他们。功夫还是可以照练,只要你们愿意学,二叔一定教,至少可以强身健体。至于你爹的仇,叔叔来报!叔叔跟你们保证,此仇不报,我姜……我东北虎死无葬身之地。”
“嘘——”安北辰伸出小手捂住姜枫的嘴,“我们已经没有爹爹了,不想再没有二叔。报仇没有二叔重要,仇报不了二叔也不可以死。”
“嗯!”安辛遥也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