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浸染着天边的云彩,几束灿烂的光辉破云洒向大地,一群大雁结伴飞向远方。
孤昕目不转睛地看向远处的天际,他知道兰花就是从那里消失的,他留不住她。
他开始往前走,脚步很慢很轻,像只离群而失落的大雁。
他目光是冷的,手是冷的,甚至手里的剑也是冷的。他要去哪里?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脚步停不下来,心也停不下来。
左腿迈,右腿抬,走几步,停一会,思几许。
四周光线暗淡了下来,但依然可以看清前方市镇的轮廓。
前方就是月明镇,月亮破空而出之时,便是月明镇繁闹之夜。这里的人们喜欢沐浴月光,高谈阔论。
孤昕怎么不知道,月明镇离竹林村这么近,他熟悉的很,闭着眼睛都能走。以前他经常和孤暝去月明镇瞎逛,逛遍了镇上的所有大街小巷,逛遍了所有酒楼。
但唯独有一家酒楼他最想去,那就是相思楼。
他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更别说去相思楼。
他现在就要去相思楼。
月亮破空而出,他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看着别人都有说有笑,但他根本笑不起来,别人都抬头赏月,但他没心情。
孤昕来到了相思楼。
令他诧异的是,昔日繁闹的相思楼,今夜却无几人。透过门看进去,小二在柜台前发呆。
他静静地走进相思楼,旁人的眼睛里仿佛就根本没他这个人。感觉他就是空的。
空的?
没错,就像空气一样空,看不见摸不着。
他默默坐下,剑放在桌上,目光移向柜台的小二。
“小二,上酒上肉,越多越好!”
“客官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不卖酒不卖肉吗?”小二冷冷地道。
“不卖酒不卖肉?”他突然站起来,瞳孔收缩,盯着小二道,“我只知道酒楼都卖酒卖肉,不卖酒不卖肉叫什么酒楼?”
小二冷笑了会儿,道:“叫相思楼!”
孤昕仰天大笑,道:“荒谬,真是荒谬!”说完就起身准备走。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身穿白色上衣,手摇梅花扇的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倜傥风流。他走近孤昕便道:“少侠莫急!”
孤昕看着眼前这位公子,寻思很久,道:“你便是白扇公子吧!经常救人于危难之时,江湖上早听说过你!他们都说白扇公子是天上派来的神仙!”
“少侠好眼力!我等你多时了!”白扇公子微笑道。
“等我多时?你知道我是谁?”
“少侠聪慧过人,剑法惊人,乃是江湖人称‘流星利剑’的孤昕孤少侠,不知道少侠就等于孤陋寡闻。”
“公子才气过人,人品又好,说话又好听,真是有幸一见呀!”
“哈哈哈……哪里哪里!咋们还是坐下说吧。”
他们相对而坐,相视而笑。过了好一会儿,孤昕问:“你等我干嘛?”
白扇公子道:“因为我知道你要找谁!”
孤昕道:“你知道我要找谁?”
白扇公子道:“找你想找的那个人!”
孤昕冷笑了一下,道:“不要拐弯抹角好吧!”
“你要找你弟弟孤暝!”白扇公子道。
“你怎么知道?”孤昕道。
“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说了他在哪里,你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找他。”白扇公子道。
“他在哪里?”孤昕惊奇地问。
“但我也不能告诉你他在哪?”白扇公子道。
“什么意思?你耍我?”孤昕道。
“没耍你,你想知道孤暝在哪,必须先做一件事!”白扇公子道。
“什么事?”孤昕问。
“就是杀掉金城的金老爷!”白扇公子坚定地道。
孤昕开始陷入深思。
金老爷这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几乎没有谁不知道。
金老爷是金城的老大,也是金城最有钱有势的人,听说想杀他的人很多,但杀他的人还没接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别说杀了,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金老爷年轻时候武功也极高,但近年来他杀人从来不自己动手,毕竟人老了,不再那么有力。
没人敢在金老爷面前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其实也没机会在他面前说。
想说他的人都把想说的话埋在心里,而且一定要埋得很深,就怕万一做梦都说出来。
因为你一说就死!
但不说难受啊,活一辈子连说都不敢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叫胡二牛。
他天生就是暴脾气,武功了得,力大如牛,认准的事从不问三问四。
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必须马上动身,没人能阻拦,也不敢阻拦!
他一定要亲手宰了金老爷,他实在无法忍受金老爷恶毒的手。
因为金老爷抢了他媳妇儿,上了他媳妇儿,而且第二天就把他媳妇儿杀了,这在金城传得沸沸扬扬。
胡二牛就对着四舍的邻居说非杀金老爷不可!
他说了,就要马上行动。
他愤怒的瞪着双眼,头上冒着火,提着一把杀猪刀,像风一样奔向金老爷的住宅——金府邸。
金府邸就只有一道南门,南门前有把守的四大金刚和众多护卫,想进去必须经过严格询问。金府邸四处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上面有时刻巡逻的人。
金城的人都知道,进南门比登天还难!
就算进了南门,里面还有更森严的把守,而且金老爷住房前前后后机关重重。
你如果过了通通的把守,也不一定打得过金老爷的贴身保镖。就即使杀了他贴身保镖也不一定打得过金老爷!
但胡二牛不怕,他连死都不怕!
他想冲进南门,但立马就被拦住了。
他奋力砍死了几个护卫,最后他人头就掉在地上了,眼睛还依然愤怒的盯着,像是不服气的样子。
这件事几乎传遍开来,孤昕经常听别人说起,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白扇公子把“杀掉金老爷”这句话一说出来,孤昕就感觉是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他知道自己根本杀不了金老爷,就是再加上几个孤昕也不一定能杀。
孤昕沉重的喉咙终于打开了——“要是我不去杀呢?”
“我知道你会的!”白扇公子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咋不上天呢?”孤昕愤怒道。
“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早已看不惯金老爷这条恶狗,而且你把兄弟之间的情意看得很重,为了兄弟你会不惜一切代价。”白扇公子道。
“呵……你知道得很多啊……你并不像我心目中的白扇公子!”孤昕道。
白扇公子笑问道:“你心目中的白扇公子是怎样的?”
孤昕道:“他是个行侠仗义,文质彬彬的公子,而且也不会去要挟别人做事!”
白扇公子皱了皱眉头,道:“要挟?我要挟了吗?难道你不想杀掉那恶徒?只有你才能杀掉金老爷!我这样做,也是身不由己。金老爷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太平!”
孤昕沉默了,白扇公子也沉默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酒楼的窗子,映在冰冷的地上,又反射在孤昕冰冷的脸上。
不说话最好,有些事说多了反而没什么用,安静才是生活的最高境界。
孤昕想走出楼外,这里死气沉沉的空气他实在受不了,外面的空气也许会好受些。
白扇公子看到孤昕走出了门外,又高声道:“你一定能行的!一百天后这里见,如果一百天后金老爷没死,你将永远见不了你的弟弟孤暝!”
孤昕头也没回,他也听不进去,他只想离开这里。
他拿出腰间的一壶酒,吟道:腰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我心悲几许,明月知多少?知多少呀?知多少……
走走停停,跌跌撞撞。人来人往,何处相诉?
“快让开!”
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打断了孤昕的思路。他抬头看时,几匹快马从身前穿梭而过,还来不及看马上是什么人,这些人马就向着相思楼冲过去。
周围的人都震惊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像是中了什么魔法一般,定在原地不动,空气也骤然被冻僵。
只听见相思楼里面传来几声——“啊!”,像是人刚被杀死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尖叫。
“快让开!”
只见那几匹马又从身边穿梭了回去。
这一切感觉发生的很快,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解决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光明正大”地杀人?
孤昕加快步伐,向着相思楼走去。
情况非常可怕,他也非常谨慎,可能随时拔剑。
他走进相思楼,只见小二躺在柜橱旁的血泊中,之前吃饭的几位客人也倒在桌上,嘴里的血还在发出”咕噜”的声响。
但白扇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太不可思议,就几分钟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几分钟前,人是活的,几分钟后,人就死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边的人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死去。
孤昕倚靠着柱子,低着头,沉思。
他也许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但就是还没反应过来。好乏力,好难受!
突然一位鬓发苍苍的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慢慢靠近孤昕,温和的道:“小伙子,莫悲伤!”
孤昕没有抬头。
那位老人接着又道:“其实小伙子你不知道,刚开始相思楼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后来就有人眼红,打相思楼老板的主意,就要挟他把赚的钱没收,如果不给,就要杀掉他们全家。”
孤昕惊讶地抬起脑袋,看着老人。
老人接着又道:“所以相思楼老板就不卖酒不卖肉了,反正卖也是白卖。”
孤昕豁然明白:难怪今天小二说不卖酒不卖肉。
“所以引来杀身之祸!”孤昕道。
“嗯,大概就是这样。”老人说完就离开了。
月光铺在大地上,月明镇的夜晚犹如白天一般。街上的人群慢慢离去,整条大街仿佛是瞬间死了一般。
孤昕走出相思楼,彷徨在街头。
他不想再走了,干脆就直接坐在地上,仰望明月。
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明月知道吗?明月没有回答。
孤昕就一直看着明月,看着明月慢慢落下,慢慢落在相思楼里,落在他的心里。
相思楼,人间楼,地狱楼。明月升,明月落,落进相思楼,带不走人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