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和杀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杀人者也终究被人所杀。
鬼车的结局,已经验证了他自己的这番话。
“呃......”
喉咙咕咕发响,通红的眼珠向外凸出,生命的光芒即将消失殆尽。
许风缓缓拔出金剑,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很慢,但鬼车的血依然激射而出。
血,火一般溅在雪白的亭上,红的炫目。
鬼车倒地,金剑归鞘,枫林白亭重归平静。
许风的手却忽然有些发抖。
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微微躬起身子,似乎有东西要从喉咙里奔涌而出,却被他强行忍住。
蒋琨疑惑:“鬼车已经死了,你的手为何在发抖?”
许风咬着嘴唇,他转过身,将漆黑的尸体隐藏到视线之外。
蒋琨心中一动:“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杀人,本就是极沉重、极血腥的一件事,当血液染满了长剑,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顷刻间失去了气息,若非嗜杀成性,又怎会不为所动。
许风微微摇头,虽然杀人并不容易,但算上鬼车,三年来已有四位剑客死在了他的剑下。
蒋琨缓缓道:“看你的剑法,确实也不像第一次。”
许风望向手中:“为了杀人,我已练习过很多次。”
“你练剑杀人,难道就只是为了出名?”
“不错,我练剑就是为了出名,他也将会变成一柄名剑。”
“鬼车已经死了,你和你的剑很快就会出名。”
“还不够。”
“还不够?”
许风肯定道:“一个鬼车还远远的不够,但是在未来,他终将成为一柄真正的名剑。”
枫林中突然有人鼓掌,火红的、纷飞的叶片中,一个书生似的男人缓缓走出,锦衣长剑,英俊而潇洒。
“好气魄!”
锦衣男人在白亭外停下脚步,向许风的手中看去:“果然也是一柄好剑,一柄将要成名的好剑!”
许风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就像明珠被识货的人擦去了污泥,一下子散发出绚烂的光芒。
男人忽然又道:“可惜......”
许风在问:“可惜什么?”
男人笑着摇头:“可惜我晚来一步。”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此贼阴险狡诈,江湖人无不想杀而快之,只可惜我晚来一步,不然一定助阁下一臂之力!”
许风恢复平静,似若有所失,但眼中却有了笑意,看向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你一定就是君子剑温华!”
温华在微笑,他笑的很灿烂、很友好,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温柔。
君子剑,这是江湖人送给他父辈的名号,代代相传,如今已到了他的身上。
白亭中,蒋琨忽然发问:“你便是温华?”
温华点头、拱手:“阁下一定就是岳州城的蒋琨,温华久仰大名。”
能继承君子剑之名的人,即使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也至少看起来像个君子。
这一点,温华一直做的很好。
蒋琨的脸色阴晴不定:“你......为何而来?”
“我来找一个人。”
“谁?”
“济南府东方家,重影剑第三十三代传人。”
蒋琨已经得到了回答,但思绪却更加混乱。
“为什么,连你也......”
没有人能回答他,知道答案的可能只有东方朔自己。
看着蒋琨失魂般的模样,温华似乎有些不忍,他开口:“不知蒋兄可曾见过东方家的那套重影剑法?”
蒋琨恍然回神,微微摇头:“不曾亲眼见过。”
东方家以一套重影剑法在江湖中立足,族中英杰辈出,而东方朔能冠上重影剑之名,自然也是众剑客中的佼佼者。
温华又问:“那蒋兄今日能有多少胜算?”
蒋琨皱眉:“重影剑法精绝巧妙,为了今日这一战,我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十八天,纵然如此,胜算仍不足二三。”
温华叹道:“这几乎已是必败的一战,甚至还会搭上你的性命,蒋兄又何必再来赴约?”
蒋琨忽然沉默,沉默了很久,他来赴约,并不是有把握战胜重影剑。
作为一个剑客,即使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他也不能耻辱的放弃。
况且江湖千万载,这么多的剑客、这么多的豪杰,谁又敢说一句必胜?
蒋琨的牙咬得很紧,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本以为君子剑传承数代,会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温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怪异的表情,就像是在怀中捂暖了一条咬人的毒蛇,他想再说些什么,但蒋琨却已经走进了白亭的深处。
许风忽然开口:“这些东西你本不必提醒他。”
温华叹道:“这是事实,他应该明白。”
许风道:“但是他接受不了,而且也不愿接受。”
温华摇头:“我若不告诉他,只怕他见到东方朔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许风徐徐道:“可有时候在事实面前,人宁愿去选择死亡。”
真相往往太过伤人。
这种伤痛已触及人的底线,人作为剑客最后的尊严,人作为剑客存在的意义。
一个剑客,有时候情愿麻痹自己。
温华缓缓的点头,忽然又笑道:“你说的很对,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知道会挨骂,却总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许风看着他,悠悠道:“你确实很像一个君子。”
温华自嘲道:“这世上那里还有什么君子,都不过是伪装而已。”
许风的眼神很认真:“能伪装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能一直伪装,岂非就已不是伪装?”
温华突然沉默,沉默了很久。
一个人沉默了这么久,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是往事,还是未来,是反思,还是决定?
温华突然在笑,他笑的很灿烂,若一个人一直像个君子,那么他也许真的已成为一个君子。
“许风,好名字,你也确实很像一阵风,春天里的风。
他看着许风,眼睛里又重新填满了温柔。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也是为了东方朔而来。”
“你没有猜错。”
九月初七,临江城外,枫林白亭。
现在就是九月初七,这里就是枫林白亭,那东方朔呢?
当夕阳拉长白亭与枫树的影子,暖红色的晚霞铺满远天的时候,在那狭长的林间小路上,终于走来了一个男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很匀称,手臂是修长的,肩膀宽阔而又结实。
他的背后斜插着一柄长剑,随着脚步的浮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似乎也和他的主人一样,对于炙热的鲜血已迫不及待。
白亭外七尺,男人驻足停下,目光在几人面前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温华的身上。
他看的不是人,而是剑。
“你一定就是君子剑温华。”
温华点头:“不错,那么,你一定就是东方朔。”
男人冷冷的哼,似乎带着一丝屈辱,似乎又带着一丝不甘。
“东方朔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