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淼看着两人都不作声了,便将两手背在身后,就像学堂的教书先生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出门来,咳嗽了两声,笑着看了看云铭,又看了看南宫离,跟哥哥说道:“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先帮姐姐收拾一下药材,再回家吃饭。”
南宫离说道:“阿铭,你先回去吧,出来这么长时间,英大娘也该担心了。”
云铭看了看南宫离,又看了看楚淼,说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阿淼,你可不许跟姐姐捣乱,知道吗?”
楚淼笑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哥。”云铭听罢,就回去了。
南宫离望着云铭离去的背影,看着出了会神,便向楚淼道:“阿淼,来,这里面,凡是这样的药,便捡出来,放到那缸里面。”一边说,一边指导楚淼认药取药。
楚淼取着药,向南宫离问道:“阿离姐姐,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呢。”
南宫离笑道:“你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我还不知道?”
楚淼忙道:“肯定是个大秘密,说出来,你肯定不知道的。”
南宫离颇知楚淼性格,若是一味地问他,他反而会卖关子,索性也不追问,果然,楚淼见南宫离不问他是什么,便急忙说道:“好姐姐,我跟你说,这秘密可大了---我哥哥,他喜欢你呢。”
南宫离听到这话,饶是她平日性格大方,也禁不住地脸红了起来,似怒似笑地嗔道:“呸呸呸,阿淼!你又来讲这些没用的玩笑话了。”
楚淼见阿离姐姐害羞,更是得意了,说道:“阿离姐,我这可不是玩笑话,我哥哥,他可是真心地喜欢你呢。”
南宫离的脸愈发地红了起来,此时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映衬佳人俏脸,更增添了几分姿色。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忙拿出两味药材来,一是尽快教楚淼认得药材,归置药筐,二是借此机会岔开话题,女儿家天性害羞,便是在心里喜欢地十分,也不会在面子上展露一分。更何况,面前之人便是云铭的弟弟,更要拿出一点长兄长姐的样子。楚淼也是十分机灵,一看阿离姐姐不与他继续说下去,便知阿离姐姐害羞了,也就不再与她玩笑,专心认药选材,不一会功夫,便把一大筐药都选好,择停当了。
楚淼伸了个懒腰,向南宫离说道:“阿离姐姐,今天多谢你啦,我的腿,已经觉得好多了,看来过不了几日,便可健步如飞啦。阿离姐,我平日里跑得可快啦,我瞧连那山间的猎豹羚羊,也不是我的个儿呢。”
南宫离笑了笑,随即正色道:“阿淼,今天你已九岁,不是小孩子了,平日里,便该拿出些大人作风来,不能老是上窜下跳的,教人如此不省心,你南宫大伯最近外出给乡民看病,今后我若是偶尔出去不在家,你再受了伤,可教谁给你来诊看呀。”楚淼也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伸出三根手指对天,道:“今日我楚淼向阿离姐姐发誓,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地,决不乱跑乱动,一定保护好自身周全,不再让哥哥和阿离姐姐担心。”南宫离脸又是一红,道:“又把我和你哥哥放在一起说。”楚淼摸了摸脑袋,“嘿嘿”地笑了笑,似是也觉出老拿阿离姐打趣,不甚妥当,便道:“阿离姐,是我不好,不该老是打趣你。”
楚淼说完,又看着南宫离,说道:“阿离姐,你对我真好,哥哥总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只有你才一直把我当大人来看,其实,人家已经很成熟了呢,早就不是那些撒尿和泥的混小子了,我现在就是我们家的第一男子汉,不,不成,第一男子汉是哥哥,我就是我家的第二男子汉。”南宫离笑着说:“没错哦,阿淼就是家里的男子汉。”
楚淼望着南宫离,双眼中满是依赖和感激,不知怎么,双眼竟然红了,抽泣了一声。南宫离见状,连忙用袖口帮楚淼擦了擦眼泪,说道:“阿淼,怎么了嘛,刚才不是还说,阿淼是咱们的男子汉吗?男子汉怎么能轻易流泪呢。”南宫离的衣服材质柔软,带有微香几缕,楚淼只觉得这袖子为自己擦泪,便如蜀锦拂面,杨柳雨露,舒服极了,止住了啜泣,说道:“没哭,没哭,谁哭了?我,我就是,哦,对的,是刚才那些药,冲眼睛,把眼睛熏辣了。”
楚淼抹干眼泪,说:“阿离姐,我先回家了,今天多谢你啦。”
南宫离送他到门外,说道:“快回去吧,回去晚了英大娘又该担心了。”看着楚淼一溜烟跑了回去,南宫离也回了屋子,自己做了饭菜吃了,吃罢晚饭,心里不住回想楚淼说的那一句话“我哥哥,他可是真心地喜欢你呢。”心里又是甜蜜极了,她素知楚淼虽淘气顽皮,有时还爱吹牛,但是跟自己确是从不撒谎。
原来,这楚淼是本村的英大娘,在一次赶集回来之时,顺溪流而下,看到河里面飘来一个木盆,里面,便放着一个婴儿,尚在酣睡,盆内只一块写着“楚”字的布匹,英大娘为人极善,不忍看这婴儿葬身鱼腹,便将他带回了家中,因其从水上获救,便给他取名楚淼,英大娘的丈夫云风,便是云铭的亲生父亲,原本是个落第的举子,性情正直,且才华见识,文韬武略均是极好,但平日只顾买书看书,将积蓄花了个精光,在科举之时,无钱贿赂考官,便落了榜,后内心积郁,又染了疾病,在云铭四岁之时,便去世了,英大娘在云铭九岁之时,收养了楚淼,两人年差七岁,英大娘从没将楚淼当作外人看待,饮食住宿,与云铭均是一般,在楚淼稍稍懂事之时,英大娘将楚淼身世与他和盘托出,楚淼听罢,虽是伤心,但毕竟小孩心性,时间稍微一长也就不挂心了,仍将英大娘作亲娘看待,只是平日里,有些不好跟娘说的话,或是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便去找南宫离倾诉,南宫离和他年纪相差不大,常能给他一些安慰。南宫离之父南宫川乃是本村名医,数年之前得名师教化,习了一身高超医术,平日里除了看病搜药,便是教女儿读书医术,故此南宫离年纪虽小,医术却是甚高。楚淼平日除了英大娘,便是和南宫离走的最近,今日南宫离帮楚淼上药,又将他抱到自己床上,让楚淼心里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虽然英大娘也抱过自己,但是娘和姐姐,始终是不一样的,在楚淼心里,对娘是又敬又爱,对阿离姐姐,却是又感激,又依赖,积压的情感累在心头,今日见南宫离如此的关心爱护自己,便禁不住流下泪来。
南宫离一边想着云铭,一边又记挂着楚淼,她将楚淼一直是当亲生弟弟看待,疼爱呵护有加,今日见他落泪,自是于心不忍,可也明白楚淼是感激落泪,只想着今后要更好好照顾这弟弟才是。
这边楚淼回到家中,和云铭,英大娘一起吃罢晚饭,英大娘坐在炕上,支起一张炕桌,缝补衣物,云铭给楚淼讲书,未及开口,南宫离便来了,送来了给楚淼敷治伤口的草药,嘱咐一番,便帮英大娘干些针线活,英大娘知其与云铭素来不错,也是微微一笑,便和她一起做起活来,南宫离虽是生于书香门第,也是冰雪聪明,但从不以学识为傲,平日里和乡里间也是友和,英大娘对她,甚是喜爱,加之楚淼对她也极为依赖,英大娘便视她如己出。
云铭从那武二郎如何相遇得柴大官人讲起,再到后面醉走景阳冈,搏斗吊睛白额虎,兄弟相识,一直讲到了狮子楼武松斗杀西门庆,讲得到兴起处,连南宫离都听得入了迷,这水浒传全本,南宫离也是看过,但女孩子家,对这等打打杀杀,腥风血雨之事终究是提不起多大兴趣来的,但是云铭讲起此书来,生动活泼,极为有趣,中间又夹杂着许多用典和他自己对人情世故的分析:那位古人怎么说,这位今人又是如何做,说的甚是在理,故此,南宫离极为赞赏。
待云铭讲罢斗杀西门庆一节时,楚淼不禁得跳起身来,大叫了一声:好!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惊,云铭问道:“阿淼,怎么如此激动?”楚淼满脸通红,激动地道:“哥哥,这便是恶有恶报,那西门庆和那淫妇潘金莲,犯下如此天理难容之事,又害死了武二郎唯一的亲人,真真是杀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呀。”顿了一顿,又道:“这武二郎便是真英雄,真豪杰,县官糊涂昏庸,他自己便去做得大事。为哥哥报仇,天经地义,又岂是寻常国法所能限制的了的?莫说那县官收受了西门狗贼的贿赂,便是个清水县令,不报与他,自去报仇便是,又有何妨?”说得兴起,浑没注意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板凳上。
云铭喝了一口水,看了看南宫离,南宫离双眉微锁,似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云铭看了看楚淼,待他讲完,问道:“阿淼,你先慢言,我且问你,依你之见,这故事中,那西门庆算的好人?算的坏人?”
“那自然是坏人。”楚淼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潘金莲又算得好人?算得坏人?”云铭又问道。
“是坏人,这等蛇蝎毒妇,若是撞在我手里,不说斩首凌迟,至少也要剖腹剜心,方消我恨。”楚淼咬牙切齿地道。
云铭叹了口气,说道:“阿淼,依你之见,这潘金莲,便是恶毒不已,欲杀之而后快,你可曾想过,此女子,也有极大苦衷呀。自小没了双亲,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只因张得一副好相貌,便招人邪念,那潘金莲不从,便被卖与了武大为妻,虽这武大也是善良人家,但是终究不是她心中所爱之人,你想,她如何不苦?后来勾引武松不成,虽是浪荡之举,可终究是想将这一生,付与一壮阔男子罢了,有罪,但罪不至死啊,后来被西门庆设计骗取感情,以至于成了毒杀武大的凶手,招致了一场杀身之祸。阿淼,以我之见,这西门庆,才是最该千刀万剐之人,那潘金莲,其实该杀之罪,只在谋害亲夫,至于浪荡淫邪,实无此事啊,想她自开始就家破人亡,嫁非所愿,种种善恶,皆起源自这世间对女孩家的另眼相看,富贵人家的小姐,自小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后长大成人,还是被家人安排与门当户对的公子,有几人是情出自愿?那家境不好的有了女儿,出于传宗之想,竟有舍弃荒野之行径,要么,就是像这潘金莲一般,卖与他人,换那几两碎银,想那女孩的贞洁操守,心中的美好情感,在世人眼里,便都上了银钱秤,换了柴米盐。”
云铭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望向窗外的一轮银月,又道:“故此,阿淼,人心中的众生不等,才是这场故事的祸根呐,你说,生而为人,便都是一般的走路吃饭,又何必分得男尊女卑?那男孩,有男孩的好,女孩又有女孩的好,这又何必框死了?其实,有那功夫,倒不如那些为官的大老爷啊,想想怎么处置西门庆这类人物,这等奸贼,见家有良田便欲侵占,见生女芙蓉便欲玷污,终日鱼肉乡里,祸害百姓,这等人,才是最最该杀之人。”
楚淼听罢这一番言论,心中一想,但觉心悦诚服,对哥哥的敬畏又增了几分,起身道:“哥,我明白了,自此之后,我便如此,将世上男女,当作一般的看待便是了。”云铭笑道:“阿淼,你有这番心思,那就十分好了。”南宫离也笑道:“只怕我们的楚大将军言不由衷呢,今后作了大将军,只怕也是招蜂引蝶,娶妻纳妾的吧?”楚淼脸上一红,往哥哥怀里一钻,伸出手来拍打阿离姐姐,说道:“阿离姐又来说笑我,今后我是安邦定国之人,才不会管那些男女欢爱呢。”听到他说出这等话来,虽然好听,但终究是一个孩子,英大娘也笑了起来,云铭和南宫离也笑了,一家人欢声笑语,好不欢乐。
待夜较深之时,南宫离该回去了,英大娘嘱咐云铭将南宫离送回家,楚淼盯不住困,先睡下了,云铭和南宫离出了家门,离南宫离家尚有一段路,两人并排走在路上,都没说话,低着头,但是,都走的很慢。
过了一会,到了南宫离家中,院子里,屋中的光透出来,两人看着对方,南宫离开口问道:“阿铭?”
云铭道:“嗯?怎么了?”
“若是我以后,也被人卖了,卖到大户人家作了丫鬟,那该如何?”
云铭奇道:“怎么会呢?好端端的,光天化日,谁要卖你?”
南宫离脸一红,嗔怪道:“你。。。我说假如,假如!假如有一天我也被人卖了丫鬟,当如何呢?”
云铭挠了挠头,道:“不成,我决不让人家卖了你,若是有人绑了你,我便救你出来,若是你欠了别人的银子了,我便帮你做工还债,若是有人想害你,我便,我便。。。。。。”说到这里,云铭也微微地涨红了脸。
“你便怎样?”南宫离笑着看着他,问道。
“我便是和他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云铭大声说道。
南宫离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傻瓜,你喊什么?这大晚上,别家都睡下了,你怕别人听不见吗?”南宫离虽然嘴上说让他小声,心里听了这句话,却是说不出的欢喜甜蜜,笑着看着云铭,脸上显出了两个酒窝,屋中的烛光打在她脸上,微光一点,将她脸颊映衬得无比可爱,南宫离本就极美,现下又倍增柔情,云铭看着她,不觉地看呆了。
南宫离笑着,把手从云铭嘴上拿开,云铭看着南宫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拉着她的手,又不敢唐突,心砰砰乱跳,南宫离知他心思,伸手拉住了云铭的手,云铭心下既甜蜜又感动,紧紧握着南宫离的手,四手相握,四目相对,云铭也笑了,此刻,只觉得时间停止了流动,两人心里均想,要是能永远这么望下去,该有多好,只希望天永远不要亮。
过了一会,南宫离道:“阿铭,你回去吧,夜深了,早点睡。”云铭不舍地放开了南宫离的手,什么也没说,笑了笑,径自回了,望着他在夜幕中消失的背影,南宫离有些怅然,便回去了。
第二天,云铭和楚淼早早出了门来,今天是北阳城开集的日子,云铭带着楚淼到北阳城里面的集市去,虽然这里兄弟二人常来,但此集甚是热闹,每次逛来,都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兄弟二人逛着,路过一处首饰店,楚淼看了看,说到:“哥,你等我一下。”便扭身进了店,云铭稍微等了一会,楚淼便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根簪子,簪子是纯银打造,又刚抛了光,在阳光下一举,闪闪发亮,极为耀眼,甚是漂亮。云铭奇道:“阿淼,你哪来的钱?”楚淼抬起头来,道:“这是前几次,我们卖了柴和米后,咱娘给我的零花钱,让我买些吃的用的,我一直没舍得花,想给阿离姐姐买些首饰,今天多巧,正好就遇上了。”云铭掂了掂这根簪子的分量,知这是楚淼攒了许久的银子才能买来,心下又是感动,又有一丝心酸,摸了摸弟弟的头,笑了笑,说道:“阿淼,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