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夏时节,可是路上不见蝉鸣,不闻热浪,有的只满是寒霜,由天空往下任碎雨打在人的脑袋上,被砸中的行人哆嗦着,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搓手取暖。
“啊切!”
行人近七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布白,两只袖子只及肩膀,一头黑发也差不多长,只至肩上,散着。衣裳的领口圆滑,却怎么看也与这个人形成一副不合身的样子,好像是小了些,身后的马车声也在这时靠得近了些。
辕座上有人打马扬鞭,大声喊叫。
“过开些、过开些!”
行人回过头想朝马车看去,却被眼前的美丽六角型吸引了目光,身后的马车在他眼里变得模糊,原来由天上落下的不是小雨,而是一片片雪白的花。
他伸出手去接。
“吁~”
模糊的视野里,有泥被马蹄扬起带到天上去,雪花落入手心便立刻化作一点水迹。
“你他娘是个莽子嗦!”
驾车的汉子跳下马车朝他走来。
“嘿,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就是还真的是个莽子,这么冷的天只穿个短袖子,还怪七怪八的……”
汉子围着他转了两圈,将他赶到路边就要往回走,这时候他却开口说话了。
“这,兄台,老大哥?您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就不考虑捎上我一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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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中屋里有火炉,两人靠着木椅,一男一女,侧身而坐。
“蔚师姐。”
男的先开口说,一脸正色。
蜀西姓蔚的人并不多,西阳庐内更是只有一个——蔚晓西。
两个人坐着的地方正对门口,蔚晓西本来是望着屋外的,蜀地的雪,并不常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小三子自己受伤了不能出门受寒还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呆在屋里陪着的话,此时她早就跑进外头的雪地里去喊……该和他们赌些什么呢?她本来觉得小三子突然一脸正经地喊自己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和自己商量所以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来着,但是她却突然想得远了些,雪天……该和他们赌些什么呢……之前好像有和师哥打过什么赌来着?是下雪么,好像我是赌的大雪?好像是几年前来着,蔚晓西正绞尽脑汁地思索,小三子变得一脸错愕。
正这时,蔚晓西恍回了神。
“说。”
“师姐,你说,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才不会辜负在家的信任呢?”
小三子眯起眼,一只手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索。
“哈?”
蔚晓西疑惑:什么?
“你想啊,我这一受伤,才一醒来,这天就从夏天变成了冬天,还下起了雪?还下雪了啊师姐!这连天都为我悲伤我还不是天选之子谁是呐?”
砰!
一个爆栗敲在他的脑袋上。
“你是个屁!你是天选之子。”
打门边盖进来一道黑影,单听声音就能辨别来人的身份,蔚晓西回头。
“老师。”
胡无嗯了一声,向杜榆问道:“伤好得如何,小子。”
“黑爷爷,您这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杀我的?打了我还有脸问老子的伤好得如何?可真是年纪大了什么人都……”
杜榆一边说一边扯过椅子往后溜。
胡无哼了一声:“别给老子贫,前两天有些事去忙活,听庐子说打伤你的人用的是一把怪刀?什么模样说说吧。”
“这……”
杜榆又将椅子拉回来,说着:“您放着初阳会不去主持跑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听这个啊,怎么?是不是那个被我打败的人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文诫结束了,我只是去山底下买点儿东西。”
蔚晓的声音由一旁向身边的胡无问道:“那位大师还未走么?”
胡无偏过头望向她,点了点头,心头道:又是那个张大嘴巴说出去的吧,这些弟子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能烦事儿。但这次他可算是冤枉了那位张师兄,因为自那天过后,张师兄变得异常的沉默寡言,别说是在弟子间,就算是与那些授课的老师,他也再不打招呼了,好像一夜里就性情大变,连着那位常常跟在他身后的马师弟也跟换了个一样,庐中山林间常能见到他的身影,无论是夜半还是晨明。
可蔚晓西自然不知道胡无想到了什么,她只看见胡无脸色起了变化,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老师面前说错话了。
“嗯,他还未走。”
胡无朝她点头,再说道:“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跟我去见他。”
杜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张纸在桌上,等这边两人回过头再看向他时,他已在纸上画了个大概。
“大概是这个样子。”
杜榆将纸递向胡无,蔚晓西凑上脑袋。
纸上刀直,握把修长。
“这样的刀?”
蔚晓西疑惑出声:“有这种刀么?”
她伸手比划,这样长刀把的刀她从来未曾见过。
“肯定有这种刀啊,师姐,是你见识太少啦!”
杜榆由对面微笑着嘲讽蔚晓西,胡无一瞪眼:“小西见识少,老夫的够不够啊?”胡无将纸往桌上一放,说道:“这纸上刀,我也未曾见过。”
“哼,我就知道。”
杜榆露出一脸的高深莫测,对面两人将他看着。
他往前探了探身,悄悄地小声说道:“这不是刀,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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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看见了,师伯!我看见了。”
声音穿堂过巷,接着见到一道身影跑过院房与墙,身影窈窕,活泼而跳脱。
“知道啦,知道啦……”
声音显然喜悦,可底下藏着几分舍不去的衰老,有老妇人打房里往外走,先露出一把拐杖,少女见着拐杖脚的那一刻嘴角便不自觉地抿成了苦色,师伯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她心里恼:都怪师哥!都怪师哥,偏偏是这个时候不在山庄。
“窕窕啊,下雪了,师伯知道,你慢些跑。”
“不是不是,师伯,不是雪啦!”
老妇人走出房屋,窕窕连忙上前搀着她的身体,并顺手拉上了身后的门。
“窕窕?这是……”
“哎呀,师伯,窕窕不是来叫您看雪的,窕窕呀,是来叫你去看好消息的!”
窕窕握上师伯的手,另一只手扶在她身后。
“走,我带师伯去瞧。”
这间屋子是这座院子最北边的一间,少女搀着妇人一步步走,拐过几个并不算远的屋角,朝南了,到了院子的尽头。
尽头是空旷的小外院,大敞。雪落在石头、树木、院边的灰砖与旧瓦上,还有……老妇人脱开了少女的手,独自走向南边尽头,尽头有残花骸留下在满地铺就,有脚印压着雪花、残花。
咔嚓
咔嚓
少女朝着老妇人,踩着前头的脚印前行,要是在往日里,她是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师伯会生气。
“呵……咳。”
师伯在笑?
少女脱下外头的衣裳轻轻地盖在妇人身上。
“哈哈,哈哈!”
老妇人抬头,号啕大哭。
“回来了,回来了啊!”
声与泪落在地下。
雪花作被。
“回来了就好……”
老妇人露出微笑,有九色的花苞由她手心滑落,重重倒在地上。
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