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维岳、田承嗣二人约定三日后再战三朗。李维岳仰仗兵马神速,以为稳超胜卷,不料却被杀得人仰马翻。原来田承嗣用计成功,那伙人分别潜入枣强、武邑驻军,在马槽中偷下了巴豆。三朗地处开阔,田承嗣不占先机,却连夜在三朗挖下许多暗坑,以衰草苫覆。待双方厮杀,军马体力不支,又被暗坑別腿,非但如此,田承嗣不知何时竟组织出一队陌刀精锐,陌刀所出,鬼哭狼嚎。李维岳接连受挫,损兵折将,气急败坏地逃回枣强驻军大营。田承嗣击鼓叫阵,李维岳只是不出。张献诚闻讯急忙从深州派兵支援。李维岳见援军赶到,适才稳住心神,不禁怒骂田承嗣阴险歹毒,自己大意被人钻了空子。
深州战线,战争一度胶着。守将张献诚智谋与勇武兼备,军事布防无懈可击,所驻扎外军永宁军作战勇敢,令敌再难寸进。瀛洲驻将与田庭琳与之僵持许久,见讨取不到便宜,田庭琳则弃深州而回攻冀州武邑。奈何武邑守将张孝忠也不是好惹的,田庭琳不免心中泄气,遂请命与田承嗣兵合一处,妄图以枣强为突破口,合力向冀州城推进。
三朗一带又被蚕食,李维岳心中气恼,见田庭琳又率兵助田承嗣,有些慌神。张孝忠毕竟久经沙场,一方面将战况报知李宝臣,一方面协助李维岳重新布防,在武邑、马屯镇、枣强、新屯镇等地筑起防御线以严防死守。李宝臣闻听战报,心知形势不妙,忙命李宝正从定州快马加鞭赶往冀州,替换李维岳。
四月的风中传送着青草花朵的香气,枣强县知县张录站在在城墙上,显得十分紧张。他一会儿望望远处,一会儿又看向李宝正和张孝忠。彼时,张孝忠与李宝正同样协同作战以对敌。李宝正神情严肃,正拿着根瞭望镜看向城外的开阔之地。城墙上的军卒也是严阵以待,弓拉满弦,瞄着远处。大军压城,风雨欲来,气氛自然凝重而紧张。没错,护城河外两里开外,田承嗣的两万大军步步推进,漫天的旗帜在风中啦啦作响,联络数余里。这阵仗让人如何不心惊?一旦枣强被攻破,冀州城已近在咫尺,双方势必会有一番死战。
李宝正与田绮夫妻情深,情感弥笃,但他对于这个岳翁的了解,还是停留在众人口口相传的狡黠层面。而岳翁率兵夺城掠地,势必已不念情谊,这令他着实难以接受。眼见来敌先锋已兵临城下,李宝正命人喊话:念及翁婿之情,劝其速速退兵,以免死伤难堪。田庭琳陈兵于前,不予理会,反命弓箭手放箭。李宝正无奈,只得命人对射。一时间,空中箭支飞驰,密密麻麻的箭支破空呼啸,或落空或中的,遂将哀嚎声响彻于枣强城内外。这种打法拼的只是箭多、人多,然各自准备充分,除了死伤,对于攻城略地则无疑是隔靴挠痒,伤不了城池半分毫,也无怪乎田庭琳久攻深州和武邑无果。不一刻,田承嗣驱军前来,遂亲自指挥。持枪军卒蜂拥而上,云梯也相继涌来,远处抛石机也接连发出硕大的圆石,疾飞如蝗。李宝正已无暇再念及其他,见来敌攻势凶猛,命城墙上将士严防死守;城内军卒由其他将领指挥,则见机替补而上。一时间,城墙上兵卒穿梭,宛如蚁军作战,倒泼火油、发射箭支、搬运伤员、近身肉搏,只杀得天地失色,不分东西。战斗持续两个时辰之久,其惨烈之状,难以尽描,只见积尸遍地,血流成河。田承嗣见久攻不下,无奈之下鸣金收兵。
翌日,天晴。田庭琳提议继续强攻,虽伤亡惨重则很是有效,不出几日势必城破。田承嗣摇头否决。一旦城破人亡,女儿田绮的幸福则也毁矣;且不说李宝臣也不会坐以待毙,定当援助。若是改变打法,以诱敌出城来寻突破口,倒不失为上策。思量已定,遂继续发兵。巧的是,李宝正同样顾虑,反复思量,一个小小的县城城池照昨日打法打下去,如何守得住?倒不如临阵杀敌,挫挫敌人锐气,也好让来敌知难而退;若是无果,守城死磕,亦是无碍。商讨已定,一面命张孝忠、张录、经略副使及其他将领守好城墙,一面带六千军马列阵于护城河外应敌。双方各有盘算,于是,画风突变,此时战场上竟成了圆阵列队、叫阵单挑。
李宝正与左清、都虞候、副将、裨将等将领横枪立马,一字排开。刀斧手则殿后,弓箭手其次。田承嗣这边人数众多,陈兵以待。副将齐泰手持大刀上前叫阵,左清欲纵马驰出,被李宝正拦下。身边一个名唤嘎古都的蕃将性情急躁,不待李宝正发话,已绰了长槊拍马冲去。于是,双方屏息凝神,看着眼前战马对阵。
这二人话不多说,见面就招呼起来。嘎古都早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接连被来敌欺负,如何压得下这口气?故此,两马相交,提了长槊一味横扫猛砸。这齐泰起初接几招尚可,可对手力贯千斤,似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如何消受得起?只得虚晃一招,纵马逃窜回去。
嘎古都也不追赶,哈哈大笑一声,继续勒马叫阵。这边众将见蕃将怒目呲牙,粗野嚣张,甚是气恼。部将张仲英气道:“待我取了那蛮人首级来。”说完,提枪前来。嘎古都曰:“你是何人?”答曰:“博州张仲英是也,特来捉你。”嘎笑曰:“你们齐来,我也不惧。你早些回去,唤了同来。”答曰:“你便众人前来,我亦不怕!”遂纵马横枪,直取嘎古都。嘎挺举槊来迎。两马相交,战十余合,不分胜负。张仲英暗暗称奇,这蕃蛮的确力大,震得自己虎口与双臂发麻,相持下去势必力亏,不如用计取他。嘎古都见张枪法娴熟毫无破绽,便想以优势取胜,也想速战速决。两马交错,回头再战。张一枪搠去,嘎闪过,挟住枪;嘎也横槊扫去,张后仰身躲过,复起身抓住槊柄。两人用力各自后拉,张力弱不敌,竟被拉下马来。嘎双腿一夹马肚,欲拖着张仲英而走。张急忙撤手,起身回逃。早有士兵冲上,以钩镰枪勾住双腿,可怜张仲英计尚未用出就被押了去,而冲上来救他的士兵眼见无望也只得撤了回去。霎时间,逃回一将,捉走一将,惹得田承嗣气恼不已。若是侄儿田悦在场,或者有儿子田朝助阵,乃至是霍荣国、卢子期随意一人在此,这蕃蛮如何嚣张得起?
见大哥脸色不悦,田庭琳挺身而出。田庭琳攻城用计显得逊色不堪,若论单打独斗,他还是勇将一个,并不怯懦。李宝正见状,忙唤嘎古都下去歇息。万一伤了田庭琳,怕是将来再无调和机会。李宝正遂提枪迎出。双方交恶,虽说不念亲情,又岂是完全不管不顾?两人尬笑,遂也各自提枪操刀交战。李宝正不敢尽全力,全当陪着切磋。田庭琳不想让兄长再失望,尽力厮杀。两马相交,战五十余合,来来往往,你一枪我一枪的,转得马儿眼晕心乏,不禁抬蹄仰头、喷嚏嘶鸣。此时,天空忽然淅沥沥落起细雨来。田承嗣见状,心知二人应各有顾虑,再战也是无果,遂鸣金收兵。
田庭琳回营后问道:“我与他战得正酣,兄长何故鸣金收兵?”
嗣曰:“原想诱敌出城,再借机冲杀杀入城中,如此纠缠,可曾有过机会?反倒是折了进去,再战又有何用?”
田庭琳无语,遂与众人返。
天公不作美,雨滴淅沥不住,放晴已是三日后。枣强城外道路泥泞,田承嗣率军扎营多日已是不便,待一切安稳,算算又去了几日。田承嗣心有不甘,再次发兵。李宝正浑然不惧,且前日胜仗士气陡长,遂严阵以待。双方一触即发,恢复初次战争之强攻与死守模样。天空刮着微醺的东南风,却再也难闻到花草的香气。城池内外,被战争笼罩,生机黯然。除了呐喊、惨叫,空气里弥漫的只是紧张、血腥的味道。李宝正巡城御敌,见风刮东南,大受启发,忙命补给辣椒与石灰粉面,继以弓箭将其射入空中。战斗正酣,忽然空中粉面密布,气味刺鼻,魏博将士眼睁不开,涕泪泗流,立刻痛苦不堪。田承嗣恨恨道:“算你狠!”遂再次作罢。
几番攻城均已失败告终,田承嗣岂肯善罢甘休?他虽对这新姑爷有所佩服,却又觉得其为劲敌,妨碍了自己攻城乃至夺取冀州大计。正绞尽脑汁苦想应对之策,不料次日李宝正竟携礼前来和议,随队中还带着俘虏去的张仲英。张仲英一脸沮丧,灰溜溜地见过主帅,自退去了。驻军大营里,一场严肃的军事会晤就此拉开,可笑这对翁婿,本该家长里短,却尽是利益之争。但是,时过不久,田承嗣竟班师而返。深州、冀州之战,自去年秋争夺至此时,方才告休。
原来,为罢退岳翁大军,李宝正擅自做主,答应田承嗣已得领地归属魏博,不再讨要。冀州且以新屯、枣强、马屯镇、武邑为界,双方再不互犯。不久,李宝正命张孝忠驻守冀州,自回恒州报于兄长。李宝臣深知田承嗣贪婪无情,不得些许甜头不会善罢甘休,虽有不甘也强自忍下不提。
田承嗣虽夺取冀州未成,思虑自己毕竟也没强大到可吞并河北三镇的程度,另则尚念及女儿幸福,即使不甘也暂且收手作罢。
冀州之争,闹得沸沸扬扬。朝廷内,代宗怒。鱼朝恩、元载、李辅国以及贾至、严武、杨绾等人,虽意见不一,也皆忿忿。田承嗣知此举惹怒朝廷,于己不利,遂派副将郝光朝奉上表章认罪。
此事方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