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樵记挂着朱希彩所托之事,遂在八卦岭救郝天放之处探查,期望从被他杀死的黑衣人身上查出蛛丝马迹来。只是日久,山林中并不见了那几人的尸首。被路过之人掩埋或被野兽啃食也是常事,但刘仲樵并不甘心,继续在林中仔细搜查。终于,在一根竹子上,发现了一只羽箭。
这是一只倔强的箭,铁质的三角箭头仍闪着明亮的光泽,不肯放弃当初它御风飞行的姿态,稳稳地嵌身于竹子中,纹丝不动。刘仲樵使力才将它抽出。羽箭尾羽有损,但丝毫不影响它被再次使用。刘仲樵上下看遍,却无半点标识可鉴。这也在意料之中,刺客也非傻子,既是暗下追杀,又怎会留下痕迹?但从箭支贯穿于竹子的方向看来,刘仲樵心头还是一喜,于是,他将箭支收起,提剑向箭头反方向继续追查。
出了林子,渐闻水声,很快,白练一般的柳河明亮亮地现于眼前。刘仲樵于浅滩处掬水洗脸,又见河水清亮如镜之新开,水中各种鹅卵石色泽斑斓,一时兴起,把查案之事暂抛脑后,玩起“水上漂”来。正玩得兴起,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踏沙悉索之声,他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取地上的剑。不料,身后响声已近,一柄冰冷的剑尖已快速抵在肩颈之上。他只得慢慢将身子直了起来。
刘仲樵试探道:“你是何人?”
对方不答。
“我初次下山,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是无冤无仇,敢问阁下这是何意?”
“取你性命!”
“既然如此,何不动手?既然不动手,可否容我转身?”
“都要死了,废话还真多!”
刘仲樵感觉背后之人有些迟疑并未动手之意,迅疾扭头低身,一个就地滚趟,取剑转身。背后之人见其浑然不顾水湿长衫,滚出几步远跪立持剑,便将手中长剑一抖,挺剑前刺。刘仲樵挥剑磕开剑尖,左手同时将刚跪地时抓取的一粒石子弹射出去。对方急忙侧身避开,手中剑并不凝滞,以一招“探海求珠”向前下方斜刺。刘仲樵此时已看清对方一身黑衣打扮,见其方才言语凶狠,心想莫非与正追查之事有关,立即严阵以待,剑挽侧面花,回锋前指。二人你来我往,在浅滩处顷刻间已过近十招。刘仲樵正斗得兴起,渐显优势,忽听黑衣人道:“停停停,不打了。”
刘仲樵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手中动作并未停下,一招“抱虎归山”,剑挽花收入怀中,剑尖指向对方前胸。
那人生气道:“我说不打了,你听不见吗?”
刘仲樵确信这次听清楚了,急忙收回剑势,有些疑惑地看着黑衣人,“怎么,你这是要束手就擒吗?”
黑衣人也不理他,自言自语道:“把我衣服都弄湿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刘仲樵哪里肯依?一身断喝“站住”,一边挺举长剑指向黑衣人后背,道:“你这刺客好生奇怪,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是不是李皋派你来的,行刺朱中军可也是他指使?”
“什么乱七八糟的。刺客,你说我是刺客?你看我像吗?”黑衣人转过身来,一面取了头上纶巾,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来。
刘仲樵一惊,方知这人竟是一位姑娘,难怪刚才听她说话怪怪的。惊叹之余,他连忙收回剑,结结巴巴道:“刺客又不分……男女。既然……既然你不是,那……那你刚才为何在背后偷袭?”
“允许你在河边玩水,我就不能开个玩笑吗?”女子偏着头问他,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你……这玩笑也是开得的吗?”刘仲樵一听,有些生气道。
女子反倒笑了,“怎么,你在查案?你是官府中人?要不,说来听听?”
刘仲樵不理他,欲转身离开,一边喃喃道:“好刁蛮的丫头,谁要讲给你听!”
不料,女子反而跟随上来,道:“这雾灵山好大,你可不可以带我上山?”
刘仲樵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女子继续道:“我叫梁灵儿,来自获鹿松溪。”
刘仲樵曾听师父陆中明提及过,松溪剑派掌门赵真武功超群,为人侠肝义胆,更是女中豪杰。两派是旧相识,且有交情。刘仲樵看了一眼梁灵儿,道:“获鹿距此遥远,你到此地所为何事?”
得知刘仲樵正是雾灵宗弟子,梁灵儿高兴不已。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道:“喏,送信呀,给陆宗主的信。信已送到,我就可以四处游玩了。对了,你不是在查案吗?我索性陪你去查案好了。”
刘仲樵接过信一看,却有些犯难了,回山上难保不被师父责骂,去查案则又耽搁了信件。他不禁埋怨道:“赵师父怎会让你这么一位不靠谱的徒弟前来送信?你还是自己去送吧,我还有正事要办。”
梁灵儿却是不管,亦步亦趋地跟着嚷着要去查案。刘仲樵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先去查案,信件可以伺机回山再送。而对于身边忽然间就多出的这一个看似没头没脑还会死缠乱打的姑娘,刘仲樵显然有些无措,拿她没辙,只得带她沿河东南向而下,一面把事情简要说与她听。
行了约六七里地,方见一农舍隐于几棵树下。二人走得乏了,上前讨水喝。不料,房子空无一人,看来已荒废许久。找了块干净地,二人坐下休息。梁灵儿道:“这样寻查下去,好比泥牛入海。再说,也时过多日,既然他们从城外开始刺杀那个朱什么的,何不从城外查起?那里人多,相信总会有人看见的。”
刘仲樵道:“是这道理。倘若再无线索,我倒还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
“你想啊,若是刺史李皋派人所为,自当从行伍营帐抽用精锐或起用身边亲信。而支郡兵出勤考编总会有簿册记录,只是……”
“只是什么?”
“朱中军临行前有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他。倘若真是,怕也早已不留痕迹,设有陷阱等着人钻也有可能。你说,该做何选择?”
“这……这又有何难?当时与你交手的不还有两人活着吗?院中有碍,我们可从他们使用的武功与兵器查起啊。若在院中,单是查这,也能快些。”
刘仲樵一笑,“有道理,等歇好了,我们这就行动。问人也好,查兵营也罢,再不济查武功来路,总是有迹可寻,就不信揪不出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抽出那只羽箭,仔细察看。
梁灵儿瞧见,也拿过来细看,上面并无半点标识痕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梁灵儿认为留之无用,于是,随手将箭扔弃在地。之后,话也不再多说,由坐转躺,双手做枕垫于头下,打了个哈欠,道:“樵兄,你给看着点,我好久没安稳地睡过一觉了。”说完,竟闭着眼睛睡起觉来。
刘仲樵以为她会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好抱剑守在旁侧。
日升日落,转眼已过去两日。城外兴隆镇上,问询无果。眼见这天又近午时,二人不免情绪低落。梁灵儿已换回女装,一身粉裙,娇媚中又透着一丝利落与刁蛮。她用手指指前面一处客栈,刘仲樵会意,二人遂举步客栈,打尖歇息。店小二送上茶水,问过吃食,正欲离开,被刘仲樵拦住打探。店小二说话有些吞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梁灵儿心眼灵活,知那店小二贪婪,随即拿出一块碎银摆放桌上。店小二见状,嬉笑着将碎银揣进胸前衣襟,直言相告镇南的一魏姓食客曾言过此事。二人一听,心中暗喜,匆匆用过膳食后直奔那人住处。
镇南魏姓人家。木门上锁紧闭,四下更无动静。二人不肯作罢,遂翻墙入户。院中寂然,二人警惕起来,蹑脚轻推房门。正室内,却见一汉子倒在血泊之中,人早已断气。刘仲樵上前查看,死者被一刀封喉,也瞧不出其他的端倪来。眼看到手的线索就这样又没了,二人抬眼相视,却也无可奈何。
蓟州,中军帐。朱希彩稳坐中央,诸将分列两旁,有游奕副使(主巡营、防遏事)正在汇报军情。朱希彩闻听,道:“营中打架之事难免。新招兵员,互不熟络,自有派系之分,只要不出逃或闹出人命就好。依我之见,还是强加操练,日日劳苦不堪,何来心思滋事?我静塞军向来彪悍勇武,这种士气定要在新人中训练出来,而不是让他们在窝内逞强斗狠。”
一旁的几个散将与副将应诺称是。
朱希彩看着随身官又道:“幽州卢龙可有消息传来?”
随身官道:“暂时没有。”
都虞候(亲信武官)赵常也跟着摇摇头。
朱希彩停顿片刻又道:“此行兴隆,皆是兵员不足。虽然藩帅不知,但我蓟州现招兵马区区六千余人,恐也难遂他愿。而成德李宝臣拥兵数万,冀州骑兵过千,单这人数上我们就与之悬殊颇大,没有战事则已,一旦祸起,哪还有招架之力?还不被人家一口给吞了?诸位将军,可有什么良策?”
众将无人应声。此地地广人稀,加之连年征战,死伤无数,十室九空,想要募兵或强拉抢纳,也都非易事。
“算了,此事我们再想办法,今天就散了吧。”朱希彩站起身来,又道:“范经略使、赵虞候,你们二位留下,我们有事相商。”(经略使:主边防军事)
众人散去,朱希彩则在几案上铺上城防图,与范、赵一起商讨起营防部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