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走了，与上次不同，这次她离开得悄无声息。我明白，上次的唐婉，还是那个在我记忆深处的唐婉，那个无忧无虑，单纯天真的姑娘。而如今的唐婉，却贵为唐家家主，地位尊崇，身份高贵。那日在烟雨楼中，她临走时同我讲的那些话，是告诉我她的一往情深。但相别时的默默无言，却是在暗示我二人之间的差距。对于汴梁城的夜三而言，一无所有，自然也就无牵无挂。可对于京城的唐婉来说，却被命运牵绊，自由不得。我们终究是回不去那些在京城的日子了。

　　唐飘飘被俘，汴梁城察坊也自然不复存在。按照长乐坊惯例，不日便将派遣新人前来，重建长乐坊察坊，诛杀唐飘飘。对于唐飘飘的安危我倒不担心。此次唐婉前来，有霹雳圣手唐二爷护卫左右，瞧那晚我们在烟雨楼中争斗许久，楼内却依然寂静异常，想必便是那往生莫见唐三爷在暗处下的药。只不过，这汴梁城察坊若是重建，我又要夹着尾巴做人了。这些天过惯了久违的逍遥日子，我不愿再回到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中去。

　　......

　　季夏已到。炎热的酷暑终是将近尾声，连正晌午的日头都显得温和许多。此时，我孤身一人来到汴梁城东，岳府门前。与岳昔年张狂的行事风格截然相反，岳府从外面看上去古朴厚重，很有历史的质感。而最惹眼的却是那门前岿然屹立的两只神兽麒麟。我不禁心中一凛。要知道，历朝历代世家府邸不论如何建设，门前的石狮子是绝不会改变的，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只是从前朝开国皇帝莫相辞起，便加设了一条规矩，若有世家能够三代皆为一品大员，文官便可在府前修筑白鹤，而武官，则可在府前修筑麒麟。如今岳府门前蹲伏这两只麒麟，虽不似寻常石狮子那般威风凛凛，却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尊贵与神圣。我咂了咂舌。

　　“这位公子，我瞧您在此地驻足许久，不知您有何事？”那司阍客客气气地问道。

　　“我是来此地求见岳家岳昔年公子的。”我微微一笑。

　　“不知公子名讳？我这就去为公子通报。”

　　“夜三。”

　　......

　　岳府堂前。

　　岳昔年在主座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等我先开口。我也不急，细细观察着这屋内的设施，不禁心中感叹。岳家不愧是前朝三代皆为武官之首的世家，单单是堂前陈列的玄铁制成的这十八般兵器，便彰显了岳家的与众不同。而堂上高悬的那口乌金剑，朝外这面刻着蛟龙腾飞于九天，剑身纹饰北斗七星，以应天象，此剑，乃是前朝御赐，尚方宝剑。

　　“看够了么？其实我今日见你，惊讶倒在其次，更多的是佩服。若我岳昔年是你，可决然没有这个胆子，敢登门挑衅。”

　　“登门拜访是真，却并无挑衅之意。”我笑了笑。

　　“那我倒是好奇，你是所为何事？”

　　岳昔年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将我的来路看穿。同样，我也仔细打量着岳昔年。那日汴梁钱庄门前初见，此人看似嚣张跋扈，言语粗俗，实则心思玲珑，面对宋家小姐和周亚京便是两副全然不同的嘴脸；唐府第二次相见，此人看似无礼莽撞，行为冒失，实则别有用心，借机一窥唐府；烟雨楼第三次相见，看似脾气暴躁，色胆包天，实则制造混乱，扰人视听。这岳昔年，并不简单。

　　“岳公子，我姓夜。”我慢慢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姓夜名三。”岳昔年随口说。

　　“岳公子，我，姓夜。”我盯着岳昔年的脸，又认真说道。

　　“夜......”岳昔年脸上毫不在乎的表情终于收起，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

　　“岳公子，你我二人年纪相仿，瞧面相，你应当比我大些，我且唤你一声，岳大哥。不知岳大哥，是否对长乐坊有所耳闻？”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上冷汗直流。

　　......

　　“我岳家先祖，原是前朝开国皇帝莫相辞为太子莫相惜留下的顾命大臣。自莫相惜执掌天下以来，便世代为武官之首，护卫朝堂安稳，天下平安。莫相辞，一代豪杰，能文能武，骁勇善战。但究其一生，这个老皇帝却并没有一统天下。这便是由于那神秘莫测的雷渊。雷渊成立之时，约摸就是莫相辞正值晚年之时。彼时，太子莫相惜在一众皇兄皇弟里面并不出众，因此太子之位危如累卵。老皇帝莫相辞病重，对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当时，朝廷打入雷渊内部的密探传来消息，适逢雷渊领袖更替，建议趁此良机大举歼灭。可莫相辞思虑再三，终究还是以护佑太子安稳上位为第一要事。可正是因此，却错失全歼雷渊的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太子莫相惜上位之后，又经之后几位皇帝，却是再也无法彻底铲除雷渊。”岳家老爷子语毕，手中毛笔一顿，笔锋遒劲，书下“长乐坊”三字，便将毛笔放于砚台，坐在椅上。

　　我与岳昔年二人垂手立在书房中央，毕恭毕敬。

　　“后来，莫氏王朝最后一个皇帝，莫相言，一代昏君，遗臭万年。莫相言在位时，不仅仅民不聊生，连各大世家都被朝廷搜刮，最终引起公愤。可我岳家世代忠良，纵使了然君负天下，也要与君共存亡。雷渊在莫氏王朝被推翻之后，势力庞大，有定乱天下之力。到了乱世末期，雷渊已隐隐有一统天下之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月氏月青霄横空出世，惊才艳艳，竟是将雷渊悉数灭尽，建立了如今的月氏王朝。”老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月青霄心胸宽广，能容天下人难容之事。前朝旧臣他全部大赦，且保留文武官之首，岳、宋两家爵位，自此以后，岳家便安居在这汴梁城，不再过问朝政。”

　　“只是月青霄对岳家的恩情，岳家从未忘记过。想必这便是岳家对长乐坊如此上心的原因。”

　　“没错，自十余年前京城大火，长乐坊又一次回到人们视线之中，却是用这般惨绝人寰的方式。只是我没想到，夜家竟能得以幸存一子，想必是苍天有眼吧。”

　　“父亲和大哥的失踪，皆与长乐坊有关。只是，我夜家灭门却并非长乐坊所为。”

　　“哦？”老爷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是长乐坊京城察坊坊主司马云飞亲口告诉我的，想必不会有假。”

　　“那这就怪了......”

　　“自从长乐坊之人现世之后，这长乐坊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顷刻之间从天下各处冒出。长乐坊脱身于雷渊，因此每座城中自然会设立察坊。这神秘的察坊从未暴露过，我岳家在汴梁城多年，也是前些日子才查到，汴梁城察坊坊主竟是一个青楼女子。”岳昔年接过话头，对我说道。

　　“想必也是那个时候，唐婉来此，召集全城世家寻我。你应当是见到唐婉之后，想到唐飘飘眉眼之间与她颇为相似，顾虑唐家，这才一次次借机想要入唐府查看。”

　　“没错，我们这些家族，是没有资格到唐家拜访的。”岳昔年露出一个苦笑。“只是我却未曾想到，那唐飘飘竟果真是唐家之人。如此看来，长乐坊的手已经伸到了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长乐坊也必定在筹划一个惊天的阴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这天下。”

　　“放肆！休得胡言乱语！”老爷子突然大吼一声，吓得岳昔年连忙噤声。“不日，长乐坊便将差新人重建汴梁城察坊。我们此次定要未雨绸缪，将他们悉数抹杀于此。”

　　“这，也就是我来找岳公子的原因。”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岳昔年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更好地追查长乐坊。

　　“不愧是京城夜家的公子哥，胆识过人。只是老夫有一事相问，若是你今日走错了地界，又当如何脱身？”

　　“那就殊死一搏，听天由命了。于我而言，生死当在逍遥之外。我可不愿如此苟且偷生一世。”我耸了耸肩。

　　我三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响彻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