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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探踪寻迹高楼里,初见还似旧相识

  重逢唐婉之后的这些日子,我将烦恼忧愁抛却脑后。整整十年,两段人生,我们之间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尽的曾经。这十年,她作为唐家少主,走遍天下各城唐家,通过各分部家主的考验历练,个中苦楚自当一人承受。她没有同龄女子的娇柔怯懦,亦没有闺中小姐的深闺愁怨。眼前的唐婉,仿佛一个久经世事的江湖人,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几分家主的贵气与端庄。也只有在她与我嬉笑之时,才能从她眼眸深处看见那抹从未逝去过的纯真。唐婉之于我,便是如今这世间的美好所在。只是,美好之所以让人铭记,皆因其短暂而不可留。

  五月初,仲夏。

  距我来汴梁城已然半月有余,唐婉着实帮了我许多。我本意是在城内择一处居所,但待我将此事告知唐婉,想要与她商议时,她却故作神秘,径直拉着我到城西郊外。汴梁城西城均为唐家势力所在。相较于前朝那些大世家,唐家作为当朝依然炙手可热的大家族,自然不会有人来自找麻烦。因此,这汴梁城城西便冷清许多,而城西郊外,则更是人迹罕至。

  “汴梁城怎会有如此物什?”我大为惊叹。没想到,这本应生长在江浙一带的紫竹,竟是让我在此地遇见,且是一望无垠的紫竹林。

  “没想到吧?其实,这些婉儿早就替你想好了。你现在以夜三的身份自居,今后要久居汴梁。城内人多眼杂,世家众多,纵你再百般低调行事,也难免会惹祸上身。而这片紫竹林,原是前朝莫相言在此设下的帝都紫竹馆,前朝之后,便再无人看管。这紫竹肆意生长,竟是成了如今这一片竹林。此地无人居住,你又喜静,在婉儿看来,正合适不过了。我已吩咐过谢管家,每三天便会有人来此照料你的膳食,你且安心在此住下。待我成为家主之时,定会举全家族之力,寻夜尘大哥和夜大人回来。”

  说罢,唐婉便向林中走去,要带我去看那已经搭建好的木屋。只是我的心中却五味杂陈。我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唐婉是在顾及我那可怜的自尊。她知道我是决然不会同意住进唐府的,我也绝不会甘愿在她的庇护下过一生。她之所以如此,便是她对我太了解,以至于先一步做出退让,让我无法拒绝。我只得轻叹,心中却是愈发觉得配不上她了。

  “长归,还满意么?”她的眼神中带着渴望。

  “那是自然。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道谢......”

  唐婉上前,伸出纤纤玉指,放在我的唇上。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

  五月半,是夜,虽是皓月当空,然而心中挂念,却是只看得一片夜色凝沉。

  唐婉离去已有半月。

  那日,她告诉我,京城唐家送了一封加急家书——姥姥仙逝了。也就是说,唐婉如今已是唐家家主。只不过,每一任唐家家主在上任之时都要在唐家祖地用祖地之水沐浴,且斋戒七日。礼成之后,方可继任。唐婉不得不回去。

  长夜漫漫故人归,徒留浪子无可回。

  当年,我踩着夜色,却终究只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而今,唐婉的如花笑靥还在心间,只希望她一切安好。

  ......

  残阳如血暮色天。本该是一个寻常的黄昏,却被如此毫无征兆地打破。

  一片紫竹间,一座木屋前,一只紫蝴蝶被一个紫色飞镖钉在了门上。又是熟悉的紫色,我头皮一阵发麻。唐婉前脚刚走没几日,这长乐坊便寻上门来。不知是我太过大意还是倒霉至此。没有犹豫,点墨出鞘,我闭上眼,细细分辨着竹林之中的声音。

  叶落,蝉鸣,风吹草木。

  有人!我双目猛然睁开,正欲追击,却听得那人竟是渐行渐远,径直离开。

  我心头疑惑无比,转眼看向那飞镖。镖上的蝴蝶还在奄奄一息,我叹了口气,将那蝴蝶轻轻取下。随蝴蝶钉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纸条。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子时,潇湘馆。署名却赫然写着“夜长归”三字。

  我冷笑一声,不知这长乐坊又在搞什么鬼。既已经寻到了我的行踪,为何不直接动手,反而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便悄然而去?既然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子时我定然是要前去一探究竟了。反正这长乐坊如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是么?

  子时,夜空深邃,静谧无言。

  汴梁城熟睡在一片安静祥和里,那潇湘馆却灯火通明。之前听小贩提过,这地方是前朝皇亲国戚常来的茶馆。整座茶楼共七层,每一层代表了一种身份。第七层全年为空,留待天子之位。第六层则罕有人坐,是为皇亲而设。第五层则是京城世家之位,唐家便在此列。而第四层,则是汴梁城世家之位,那日所见的宋家,岳家,还有唐婉提及的李家,均在此列。第三层,是为朝堂官员而设。第二层,则是为江湖客而设。第一层,便是给寻常百姓饮茶的位置。

  一入潇湘愁思去,清茶一盏换心安。潇湘馆着实有这般本领。子时,潇湘馆门前无人,大门敞开,我便径直而入。楼内布设古朴雅致,清新脱俗。每一层的风格都截然不同。只是今日这潇湘馆,却显得有些过于冷清了,它本不该如此。

  “吱呀——”大门关闭的声音。

  我冷哼一声,该来的总会来。我泰然自若,站在当中,点墨透着寒气,杀意四散。我打量着周遭,空无一人。正当我观察之时,却听得一声酥到骨子里的“起”字,继而便乐起人出,每一层都走出了身着不同颜色服饰的曼妙女子。这些舞女自潇湘馆两侧长梯上缓缓走下,一时间,整座潇湘馆竟是芬芳馥郁,美不胜收。

  之前,那俏公子陈年便以这种方式让我吃过一次亏。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又怎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没有犹豫,剑招尽出,剑气径直朝那楼梯袭去。这群舞女只得避散,待到一套剑势暂缓,这潇湘馆里的香味便已经淡了许多,我的眼神也更加清明。

  “长归,长归。长夜当归。良人作伴,痛饮无悔。不问归时,且歌且回。好潇洒的名字,好俊俏的公子。今夜,小女子愿做良人,陪公子一醉方休,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眼见被破阵,她终于缓缓自帘后踱步而出。我不禁愣了愣神,竟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她身着淡紫色流苏长裙,媚眼如丝,气质高贵,声音却魅惑万分。只见她轻轻摆了摆手,那些女子便悄然散去。潇湘馆霎时间只剩下我二人。

  “你是何人?”我竟对她的模样有些痴迷,连忙握紧手中点墨,左手紧紧握住,指甲扎到手上的痛感让我清醒。

  “小女,姓唐,名飘飘。公子唤我飘飘就好。来,公子随我上楼,我们坐下慢慢谈。”她施施然转身,便向楼上走去,也不管我是否同去,想来是吃准了我绝不会跑。我眉头一皱,明知道这是第一次与这唐飘飘相见,却感觉像是重逢,这种感觉甚是古怪。我自然跟了上去。

  那唐飘飘一直向上,竟是走到了第五层,继而便停下,随意选了个桌子坐下。我的心中暗暗一惊,这第五层乃是京城世家之位。难道说......

  “公子,别想了,飘飘直接告诉你吧。没错,我是唐家的人。”她娴熟地拿起桌上的茶壶,斟满两杯茶,将一杯顺着桌子滑过来。

  “哦?”那茶杯之中蕴含着真气,我将真气灌注指尖,在茶杯将到身前之时便先迎它一下,茶杯堪堪在桌子边缘停住,茶杯内的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唐飘飘看到,只是笑笑。

  “公子,从你瞧见我,你便盯着我看,此般轻佻无礼之举,可不像一个世家公子的做派哦。”唐飘飘说着,拿起自己的茶杯,慢慢走到我身前,将那精致的面庞贴向我的脸。

  “闲话少说。你既是唐家之人,又与那长乐坊有何关系?”我故作镇定,身上却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噗嗤。”唐飘飘看见我窘迫的模样,竟是笑出声来。继而,她一甩长发,又坐回原处。“公子好生愚钝。飘飘是唐家之人,自然也可以是长乐坊之人咯。”

  我满脸困惑,并不言语,等她解答。

  “公子可知,为何我出身京城唐家,却偏安于汴梁唐家这一隅之地?”她自顾自梳理着自己的秀发,似是随口问道。

  “不知。”

  “因为我出身低微,是个私生女。”她的声音平静,仿佛诉说着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私生女,自然会被忽视,遗弃,忘记......”

  我同情地看了看她,如此身世,也真是不幸。

  “可是飘飘不愿意被人忽视,被人遗弃,被人忘记。我要所有人都记得我。”她突然伸手一指我的脸。“包括你,长归公子。”

  “这便是你加入长乐坊的原因?”我冷冷地问道。

  “当然。长乐坊能给予我唐家给不了的地位与尊崇。”她理所当然地看着我。

  “那你就不怕败露,被唐家清理门户么?”我问。不过话一出口,我却突然想到了一种令人心寒的可能。果然——

  “败露?为何会败露?你当真以为,这偌大的唐家,只飘飘一人入了长乐坊么?”她露出那绝美的笑容,我却无心欣赏。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动手?”我咬了咬牙。

  “动手?”她故作惊讶。“我可不会对你动手。公子不是爱看飘飘么?飘飘知道,公子只是爱着那唐婉。只因飘飘与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眉眼之间有三分相似,公子才愿意将目光垂怜。不过飘飘不在乎,飘飘只要公子心中有飘飘,便已经心满意足。那唐婉拥有的,飘飘也要拥有。”

  “长乐坊与我之间的恩怨,你自当找我清算。至于唐婉,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我的杀意渐起。这唐飘飘言语之间,竟是对唐婉有恨。

  “公子,若是没有你,我与唐婉之间依然会是仇敌。”唐飘飘出神地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那双手肤如凝脂,在夜色下显得无比圣洁。“她爱的男人我要抢,她的家主我要当,她要的东西我要取,她的一切我都要拥有。”

  “长乐坊之于我夜家,血海深仇。我自当会亲手诛杀你。”我不愿与这个疯女人多说,手中点墨已然将出。

  “哦对了,公子,你就不想知道,唐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汴梁城么?”她似乎来了兴致,兴冲冲地问我。

  “婉儿担心我安危,前来相寻。”我答道。

  “好一个傻公子哟。那唐婉便如同京城最璀璨的明珠,众星捧月。为何会偏偏爱上一个十年未见的夜长归啊?”唐飘飘竟是捧腹大笑,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她这种反应,让我十分反感。

  “我的公子哟,我的夜长归!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啊,与我一样。一往深情,错付良人。可悲,可叹!”唐飘飘的笑声渐渐收住,继而一声自嘲。“若是没有那琉璃天书,唐婉又怎会有功夫理会你这可怜人呢?”

  “你这疯女人,一派胡言!”我怒不可遏。

  “真相!往往都是残酷的。”她嘲讽似的看着我,缓缓说道。“可是你有我,你可以选择的。我知道,那长乐坊坊主拿到的琉璃天书是假的,那只不过是夜家的几本祖传家书。真正的琉璃天书不在他们手里。”

  说罢,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她走到我的身边,用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

  “琉璃天书,观其三分,便可通古今。知其六分,便可治天下。晓其九分,便可脱凡尘。我不会将它交予任何人。长乐坊,只是我接近琉璃天书的工具。如今,我有了你,我已不再需要长乐坊。你可以不把琉璃天书交给我,只要与我在一起,佳人在怀,天下在手,我们一起杀尽这世间所有负了你我的人,从此逍遥天涯。你说,可好?”她轻启朱唇,在我耳边轻轻呢喃。

  我不相信,唐婉会如她说的那样,竟如此对我。可是终究,心中还是有了一丝怀疑。是啊,究竟我有什么魅力能让十年未见的唐婉千里相寻?真的只是真情所致?还是如唐飘飘所说,另有所图。

  “公子,你不相信飘飘,飘飘不怪你。”她见我陷入沉思,毫无反应,露出凄然一笑。“反正,飘飘孤身一人惯了,公子既然甘愿深陷尘网,飘飘自然无话可说。只是飘飘今日所言,都是发自肺腑,公子不管信与不信,都莫要负了飘飘一片真心。”

  “你对我何来真心?”我努力使自己冷静。

  “我出身卑微,受尽不公。你出身高贵,却落魄至此。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被这可笑的世道所累,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却无力改变。也罢,公子既不愿选择飘飘,那公子请便吧。”唐飘飘说着,眼中泪水已然充满眼眶。只是她似乎又不想让我看到,倔强地扭过身子。

  “飘飘姑娘,今日你既说不再需要长乐坊,夜长归便信你一次,不与你动手。就此别过。”还记得大哥说过,女人最大的杀器便是眼泪。当时我只顾取笑他,如今却也被窘迫无比。

  “公子,此去便是此生难见,你我二人总也得好好作别。”唐飘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刚想回头说什么,却察觉她从背后而来。我刚想拔剑,却硬生生收住了点墨——

  一双玉臂竟是缠在了我腰间。她在我身后哭的泪如雨下,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我这一生,寥寥十数年,暗杀猎袭不知经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也已无数,只是这种情况,倒真的平生初见,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飘飘姑娘,不可如此......”我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胳膊拉开,扭过身子。

  她却又一把抱住了我。这一次,抱的比上次还要紧。

  “我——”

  “姐姐,飘飘在这等了很久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妩媚,刚才的哭腔竟然全无。

  我慌忙扭头看去,却看到了在楼下站着的一袭白衣的女子——

  唐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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