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城郊破庙，我努力压抑着内心千万种情感与纠结，思前想后，徘徊许久，终究是轻轻叩响庙门。

　　“长归？你怎么还没离开京城啊？”大哥见到我，脸上是难掩的喜悦，却又带着几分焦急。一旁，林潇潇提着食盒进了庙门。

　　“放心吧大哥，不会有什么事的。长归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犹豫再三，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何事啊？但说无妨。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大哥宠溺地笑着，看着林潇潇坐下，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端出。

　　“我是从唐府来的。就在半刻钟前，我刚见过唐馨。”

　　大哥听闻此言，脸色一僵，林潇潇也是瞪大了双眼。

　　“长归公子，您，您不要命了么！小姐说过，那唐馨作恶多端，甚是歹毒，还害得夜尘大哥至此地步，您怎么能——”林潇潇惊呼道。

　　“她都同你讲了什么？”大哥抬手，示意林潇潇安静，继而严肃地看着我的双眼，眸底尽是慌乱。

　　“大哥，这二十年来，将父亲逼死，断了你手脚筋，灭了夜家满门的，其实并不是长乐坊，对么？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其实——”

　　破空声，一支弩箭自庙外射来，径直穿透残破的庙门，射向屋中。

　　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大哥，大哥顺势将林潇潇护住，那弩箭紧贴着大哥背部而去，将那尊佛像圆滚滚的肚皮炸的四分五裂。未及多想，又是同样的破空声，这次是自东南西北四向分别袭来，我心头大惊，暗道不好，连忙抽刀相挡，护住大哥与林潇潇二人。那四发弩箭来势比第一发更加迅猛，竟穿透庙墙，在屋子当中碰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似有火花激起。随着四面围墙四分五裂，整座破庙眼看要塌陷下来。

　　“大哥，快走！”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竟然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为什么啊！”大哥状似癫痴，目眦尽裂，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大哥，事已至此，你就别再瞒我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天下都是人家的，你我又能躲到哪里去？”我无奈叹道，拉着大哥和林潇潇便向外冲去。

　　刚出庙门，便听得身后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那破庙倾塌，瞬间成为一堆废墟。

　　“御杀令在此，夜尘，夜长归，林潇潇听令。罪臣夜尘，觊觎皇权，谋逆天下，诛！罪臣夜长归，违天理人伦，手刃全府上下，其心可怖，诛！罪臣林潇潇，私藏朝廷重犯，伙同其逃避问责，诛！此令，即时生效！”林间，一人阴沉沉的声音传来，随着他一声令下，林间一众御林军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何不肯放过我们？为何！”大哥声嘶力竭。

　　“呵呵，为何？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啊。”那人自林间阴暗处走出，身形瘦削，眼神阴鹜，鹰钩鼻，须发尽白。

　　“好！好！好！”大哥向天怒吼三声，尽是悲愤。

　　御林军来此诛杀我等，朝廷又给我三人分别安了罪名，想必这阴鹜老者便是内苑都护之一。真凶果然是当朝天子，月凌云。今日，只怕我三人性命要交代在这里了。不过我既已知晓了真相，也便不再有什么遗憾。那阴鹜老者一声令下，御林军便一拥而上。我将点墨舞起，向人群之中冲去。

　　......

　　是夜，繁星闪烁，皎月长明。

　　我挣扎着起身，四下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却发现这地方如此陌生。我努力回想那夜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记不起。只在隐约之中记得，来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横尸满地。

　　“醒了？”房间门被打开，来人竟是唐馨。

　　“为何我......”

　　“为何你会在此？这个问题，就让他来给你答案吧。”唐馨笑了笑，自唐馨身后又进来一人，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月佑。

　　“意外么？”月佑年纪与大哥相仿，沉稳成熟，身上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你是聪明人。我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不需要那么多掩饰。我为何出手相救，你应当明白。”

　　“还请阁下明示。”我不愿同月佑多说。

　　月佑盯着我看了看，突然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吗？四日前，小年夜，我长乐坊坊众百余人拼死于城郊林外，只为救你三人于水火。为了应付一个内苑都护，我内坊足足折了三员大将，两死一伤。我付出这么大代价，为了什么？那老皇帝直接派内苑都护出手，又是为了什么？琉璃天书，此物若是一人得到，并无大用。可若是一方势力得到，则足以改变天下。夜长归，这二十余年，你曾出身高贵，享尊崇地位，也曾落魄天涯，为一介草民。个中差别，你应当比谁都清楚。尊卑贵贱之分，地位阶级之别，你也应当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道不公！而我，要改变这一切。我要让天下大同，我要让天下人皆可长乐！”

　　“你可知，你这是谋逆之罪？”我轻轻问道。

　　月佑愣了愣，继而便开怀大笑起来，仿佛我说了个笑话。“无妨。看来，我这次还真是看走眼了。我且问你，你如今被我这乱臣贼子所救，那你是否也同为谋逆之罪呢？就算你不怕死，还有你大哥，还有林潇潇，你舍得让他们去死么？”

　　“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哈哈哈，我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月佑了。曾经我以为唯有世间大道能够行得通，可到了如今才发现，能够行得通的皆为正道。二十年前，我不该放你父亲和大哥走的。否则，这琉璃天书我早就得到了。我劝你也考虑清楚，你大哥的生死，尽在你一念之间。”月佑随意拍了拍手，大哥和林潇潇便被人抬进房间。二人虽然已无外伤，但却精神不佳。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给你们时间好好商议，一炷香后，我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月佑说罢，径自离开房间，那唐馨也跟着出去。转眼间，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长归，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琉璃天书就在我们夜家老宅之下.....”大哥大声说着，有意让屋外的月佑听到，却在地上用手缓缓写着字。

　　“天书藏于箫中。”

　　我摸了摸腰间玉箫，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间之计，唯有我死，方可不被其做要挟，换你二人一条生路。”

　　我拼命摇着头，大哥却严厉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一切皆为月凌云授意，嫁祸长乐坊。未料及长乐坊当真有祸心。”

　　我点了点头。

　　“月佑狼子野心，今日之举，是为登基筹备。你——”

　　大哥的字没有写完，房门便被打开。

　　“商量的怎么样了？”月佑淡然地走进屋内。

　　大哥只是冷笑一声，突然向月佑袭去。月佑见势也不躲，只轻轻一挡，大哥便被擒住。

　　“夜尘公子被断了手脚筋，还这么大气性？气大伤身啊。”

　　大哥只是冷笑，突然一口献血喷在月佑脸上。我心中一颤——大哥这是咬舌自尽了。

　　“快来人！不能让他死！”月佑惊呼。

　　可大哥心中早有盘算，此时一心寻死，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月佑气得发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咬牙说道：“好一招弃车保帅啊！来人，就去那夜家老宅下面给我挖！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琉璃天书给我找出来！”

　　说罢，月佑拂袖而去。唐馨看着大哥的尸身，眉宇之间多了一抹悲戚与惋惜，却什么都没说，随月佑离去。我知道，月佑此时并未动手，只是想看大哥所言真假，以防万一。我握紧手中玉箫，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脱身。

　　一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