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冷得不是那么彻底,纷落的树叶挡不住呼呼的风,让它带走空气中的热量与浮躁,带着点情绪钻进人们的袖子里,往那阴影里钻,最后一整个包裹住心脾,让人打了个哆嗦,暗骂一声贼老天,俗话说伤春悲秋,悲得就是这么个道理,不彻骨,但令人胆颤。
龙泉镇有桃花山,桃花山上桃花仙。
老人白发如雪,赤脚站在山巅上,身后就是住了十几年的朴素木屋,门前一树桃花盛如天穹,在这深秋之中竟然没有凋零,依旧开的顽强,开得炙热,望着天地间的雄伟河山,他思绪飘飞,任风吹刮。
“桃花山上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面朝北方,唐寅对这潇潇秋风叹了一声走好。
风中低语不可闻,一声走好送黄昏。
对当今圣上来说,乾安六年这一年间可谓是好事凋零,坏事滔滔,先是被自己视为骨鲠之臣的首辅老人张一和病重,告老还乡,再就是如今势大的吐蕃数次越境的挑衅行为,虽是小打小闹,但正是这种频繁又屈辱的连续挑衅在年中很是恶心了一下这位圣皇,然而更糟心的事却还在后面,方家那个小子出乎意料的从危龙渊走了出来,一路北上,所向披靡,明面上似乎只有龙泉山对许纯和桂玉道对黄昏那两次出手,但其实只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才知道这里边的深浅,天榜那些身在北越的高手让他一口气挑了个遍,除了少林寺这一代的丈六金身勉强接得住,似乎当真无人能敌他方剑亭,而还有两个月天地榜就会更新,到时候北越武林这些重伤的前辈若是未能恢复元气,导致无人上榜,恐怕就是他方剑亭一个人的独秀了,如此一来,必然会坏了北越武林的气数。而且圣皇知道,这一系列疯狂举动最后的矛头,必然是指向自己的。虽然七年前那道震惊朝野的满门抄斩御令并不是他下的,但是以方剑亭的性子,父债子偿,这笔帐,必然会算在自己头上。
一身七彩龙袍的男人俯视着阶下跪着的大红飞鱼服,心里默默重复方剑亭这个名字。
细思极恐的是,身为九五至尊的他,此刻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倒不是说这诺大的皇宫找不出一个能匹敌方剑亭的大内高手,甚至他现在就可以派各大军部前去围剿他方剑亭一个人,世上又没有神仙,哪有人真能以一敌国的?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罢了,虽说帝王讲对错对这个世界来说太过幼稚,可是这样让恩怨一代一代的传下去真的对北越王朝有利吗?这也是他这些年明明知道方不争母子二人的存在却没有继续缉拿的原因。方剑亭,你一定要这么做吗?男人猛地攥紧了拳头。
殿下的洪七安顿时摒住了呼吸,将头埋得更低了,整个身体贴伏在地上,大红色飞鱼服已经被汗浸透。
“洪七安,传朕口谕,命北镇抚司指挥使王育成速速提审杨慎行,三日内把当年方家灭门案的全部卷宗呈上来,必要的时候,亲自押杨慎行来见朕。”男人摆手道。
“臣遵旨。”洪七安颤声回到,如释重负。
朝堂之外。
很快,方剑亭的存在便从各种渠道传遍了北越这座小小的江湖,城邦市井,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这位青衫傲气的复仇青年,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又寥寥无几,有人说他生的三头六臂,一脸杀面,乃大凶之人,鬼差见了都不敢索他的命,又有人说他面若冠玉,顾盼神飞,是那遗落人间的谪仙人之象,可事实上,这位“大凶之人,人间谪仙”此刻就住在傩河道的一处小驿站中,再往北二十里,就是何逡野的心腹营驻地——马嵬坡。
方剑亭轻轻抚摸着眼前白马的鬃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地黄沙粗粝,草木干涸,让你陪着我到这来,委屈你了,太阿。”方剑亭拍了拍白马的脸颊。
感受到主人的存在,白马欢快的嘶鸣一声,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衣袖,若是此刻有人在这狭小的马厩里,一定会震惊的无以复加,因为,这位北约江湖魁首的马,竟然是一匹瞎马!
方剑亭只有在面对家人和这匹马时,才会露出唯一的笑容:“可惜我那酒壶送给黄老头了,不然,还能斟点酒来和你共饮。”
白马打了个响鼻,似在表达不满。
方剑亭忽然蹲了下来,帮白马换起了磨损的马蹄铁,声音有些低沉:“哦对,忘了你不喝酒了,他也是。”
入啥江湖啊,江湖只有你最不爱喝的酒,和最讨厌的打打杀杀,很无趣的。方剑亭抠着马蹄铁上的坑坑洼洼,无言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