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燕不斜没有动,方剑亭的杀机已经将他锁死,每一动都有可能牵来雷霆般地打击。
“嗯…”不知在想些什么,姓黄名昏的老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方剑亭的到来,那漆黑如墨的杀气他也视而不见,只是面向院里那棵瘦弱的枇杷树,轻轻嗯了一声。
燕不斜凝望着那名年轻的“北越江湖第一人”,心下大为骇然,天下武夫各有门路,犹以刀剑最为殊途,其余各种武学是九品之分,而刀与剑则是生气成化灵心意神无的九阶门槛划分,与上中下九品一一对应,而方剑亭似乎再另辟蹊径,若是一步一步修炼,哪怕仙人再世,也不可能十年取得如此成就,只能说明方剑亭是跨阶而行,兴许是一步成意剑?难不成他当真是以杀证道?真是绝情绝心?可抛开那无人问津的危龙渊十年不说,出渊后也从未听说过他造下什么杀孽啊?燕不斜一时难以看透方剑亭的修炼法门,不过他气机流转一息一换,杀念脱体成形,的确是在意剑境界之上,到没到无剑不好说,神剑大抵是差不多了。这么说方家还真是一门出了两个天下第一,呵呵…
方剑亭面无表情,双手负于身后,似乎并不着急出手,一双淡漠至极的眸子紧紧注视着燕不斜:“给你十息时间离开,十息过后,一招杀你。”
燕不斜没有动,笑道:“不管你有何苦衷,我只知黄昏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杀他,先杀我。”强提一口气,气机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飞速流转,竟是要在此强行冲境!燕不斜不敢有丝毫保留,面对如此强敌,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活命,所以就算舍了这一身筋骨,也不能输了势。好在他修的是内家功夫,筋骨之强,可抵挡暂时冲境带来的压迫。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燕不斜强提境界,如今已半只脚迈入了三品。
“以三品之躯,向北越江湖魁首讨上一剑!”
燕不斜手中铁扇“哗”的一声展开而来,透着阵阵寒光,起手成罡体!
“半步三品,送死何难?”冷笑一声,方剑亭长袖一挥,无形气浪四散开来,直接将燕不斜震退数步,没有过多言语,原地伸出一指,一道虚影一闪而过,方家绝学——翻云剑!此“剑”一出,方圆十里的人皆是感到耳膜一痛,浑身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捏住,痛苦不堪,周遭的空气都好似受到了压迫,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外墙房屋刹那间灰飞烟灭,滚滚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树叶纷飞,处在危险中心的燕不斜双目赤红,当真是以杀证道!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那虚空一指横渡而来,青色的护体罡气三丈之外便寸寸破裂,怎么可能?!
武夫的护体罡气和佛门金身有相同之处,将罡气从头到脚贯通一遍,依次打通百会穴、膻中穴、气海穴、会**、涌泉穴五大人体要穴,一气贯通,刀枪不入。燕不斜因而内家底子十分深厚,可如今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色的罡气寸寸崩裂,一指而已!
燕不斜自信纵然是天榜上成名已久的那些神刀神剑前辈,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松的一指轰杀自己,龙泉镇的那个两指崩碎枯酒的方剑亭也不行!只有一种解释,如果此人真是方剑亭,那么,他的修为真的是一日千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在攀升,何等妖孽!
千钧一发,
老人终是开口道:“剑亭。”
戛然而止,杀气成形的那一指堪堪停在了距燕不斜的眉心三寸之处。双目圆睁,燕不斜眼里只有那一指,万物寂灭的一指。
“咔擦”他的道心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整个人矗立在原地,气息全无。
“黄昏,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来?”方剑亭冰冷开口。
黄昏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自始自终都没踏进这院子的青年,答非所问的笑道:“还记得我第一篇教你所读的诗文吗?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记得那时候你说归有光那株枇杷树是个屁的亭亭如盖,枇杷树那么丑,远不如苍松大气,还敢用亭亭如盖形容?哈哈哈哈哈,现如今我看啊,他那株最多和老头子我这株一样,都是老家伙咯,哈哈哈哈…”黄昏好些年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过了,良久,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那株枇杷树走去,嘴里念叨着:“江湖啊江湖,多令人向往啊,剑亭,不斜,你们知道吗,为师当年十七八岁时也想学那雪中悍刀行里的人物,去纵马江湖,快意恩仇,可是当我第一次提起那柄剑,第一次在酒肆里要了一壶江湖人最爱的风流酒时,我一眼就看到了满头大汗却一脸笑容给客人们递酒的傻丫头,嘿嘿,那时我就想,我要是有一天死在了江湖里,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我这烂德行,当真能逍遥一世,做成那江湖散仙?从那以后,我黄布衣,就再没提过剑。”
方剑亭面无表情,长发无风自动,随手扯下腰间的酒壶朝那老头掷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树下。
老人缓缓靠着老树蹲下,没有去捡那壶酒,沙哑的声音逐渐变小:“身在朝堂,对不住了剑亭。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替我,看一眼江湖…”
老人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树下,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想来是在某处是见到思念的人了吧。
日落,余晖散尽。方剑亭轻轻弯腰作揖,身形隐没在晚风里。
屋内一老一少,一站一坐,一如当年拜师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