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倒了杯茶,手忙脚乱的跑回房中,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他却顾不得烫伤,只是轻轻吹了吹,一脸急迫的表情问道:“爷爷,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了?”
“呵呵,不急不急,容爷爷啊,好生回忆回忆。”老人似在思索,手中转着那小小的瓷杯,望着漂转的茶叶,顾闳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后来啊,方剑亭在李太白的提点下终于悟出了最后这残缺的一剑,这一剑,可不单单是剑气和剑意的累积,它是世间最高明的剑招…”
岁月倒流,时光重现。
顾闳中的思绪仿佛又飘回了那一天。方剑亭于马嵬坡前悟道,自废全身武功,一身修为如潮水般褪去——他放下了那柄木剑,把它留在了漫漫黄沙之中,自己牵着那匹瘦马一人往京城而去了。
李白身影隐没在黄沙风起,只留下最后的捻须一笑:“太白之前,世间无剑,太白之后,世间亦无剑,哈哈哈哈哈…”
何逡野也并未领兵追击,任由那一人一马南离。
至此,方剑亭北上又南去,终是没能杀了镇南将军何逡野。可关于他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因为当他下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将递出震古烁今的最后一剑。
北越都城名为顺天,已有六百年的古老历史了,当年还是由一个不知名的老道取名,说这里有王者都邑之气,两百年之间必出天子,不养则低,远未抵天,因此必须安天命而行之,但安字五行属土,天子未出时,压制不住此字将会被反冲,以至凋零民生,所以最后选择了顺字,此为顺天由来,而后来即使北越王朝建立,将都城设在此处,也并未改变它的名字,只是不断地修缮扩建,到乾安元年,已经有大约十五万亩的占地了。
方剑亭挽起袖子,拍了拍一身尘土,身边已无那匹忠烈如人的瞎马,可这写在脸上的风沙侵蚀却也好似那远归而来的马队成员,脸颊瘦削,面黄无色,长发夹杂着粗如瓦砾的黄沙,脚上的布鞋也已磨得破烂不堪,若不是这身寒酸却还完整的青衫,都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逃难来的,方剑亭迈着大步走向城门下的威武士兵,轻轻拱手道,“我是汉仪城王家送信的,令牌在此。”说着,手中拿着一个灰扑扑的牌子在士兵面前晃了晃。
那士兵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依旧如用雕塑一样望着远处来往的人群,只是收回了手中横在路上的长戟,这意思一般就是通过了。
收回令牌,方剑亭整了整凌乱的衣襟,一脚踏入了这座百年都城。方才的士兵心底却暗自震惊,此人明明毫无修为,可为何浑身充斥着一股锋锐无比的气息,仿若一柄绝世神兵,难不成手上沾着人命?
穿过长达十多步的黑漆漆的城门通道,方剑亭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透街道,四处打量一番,方剑亭的确有些被这座城市如今的繁华震惊了,饶是他九尺身高,视线也被花花绿绿熙熙攘攘的人群所阻挡,街道两侧都是极尽华丽的店铺门面,不同的吆喝声吵闹声交流声汇杂而来。
“昨日到的风流酒,二十年典藏,客官快来看看啊。”
“刚出笼的咸香包,北越老字号,万万不可错过啊。”
“欸你听说了吗,六月楼新来了个花魁,听说是甲等姿色,嘿,这梳弄我看又得被刘家那个大公子夺了去…”
“笑话,昨儿那黑衣刀客绝对是有真功夫的,精武门好几个小子都没吃住他的刀,反正我今天铁定押他了…”
方剑亭掏了掏耳朵,嘿嘿一笑,褪去修为后,七情六欲已回身,重新感受到这般烟火气,久违的红尘啊,方剑亭不由得轻声感叹。
眼神落在远处冒尖的一座建筑上,巍峨气派,方方正正,北越皇宫!从这里,到皇宫,看似一步之遥,可方剑亭知道,这简简单单的距离,却是凡人一辈子也无法抵达的距离。外城之后,是内城,由一道无形气界组成,只有朝廷命官和特赦之人才能通过,其他人但凡靠近内城百步之内,杀无赦。还有数道不下于贤者的气息盘踞,在那些恐怖游走的气机之中,方剑亭不用感受也知道,一定有圣者。至于是谁那就不重要了,内城以内,皆是敌人。
方剑亭此刻修为尽失,除了舍利金身还在之外,几乎等同于一个普通凡人了,他来京城,难道还不放弃报仇?可没有修为,他拿什么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摇了摇头,方剑亭沿着街道缓步而去,他有一件比报仇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件事,将是他人生最后的挂念。
眼前这条街,还在外城管辖范围内,尽头左转是望天坊,为大多数贫寒平民所居住的地区,右转是协天坊,那里大部分住的都是商人马队,客栈居多,而跳过这一片低矮瓦房,再往前就是四大集市,专用做娱乐及货物交易处所,那里鱼龙混杂,最是热闹,过了四大集市,就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精致庭院,名为监天坊,一些个朝廷名臣,王侯将相的府邸便在其中,因此要从集市到这片富甲之区,中间还需经过道道潜伏的暗岗,当然没有明面上的兵甲游荡,制度等级的森严还不会体现的如此肤浅。可这层层递进的鲜明分布,何尝又不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武道之途,只不过在这里,圣上就是山巅,皇权就是天道。方剑亭的目标,就在那监天坊之中。
转入一家成衣铺,方剑亭瞥了一眼门侧挂着的仕女画像,嗯,是出自兄长之手,
“商贾女郎辈,不曾道生死。纵遇强礼拜,雅语不露赤。”
唔~那时候好像追求哥哥的姑娘也不少,没想到,京城里还能瞧见跟方家有关的东西,出乎意料啊。
再出来之时,方剑亭换上了一身洁净的布衫,胡子也刮净了,头发束在身后,脚踏一双普通的靴子,整个人虽无贵气散发,却显得清爽了许多,英气逼人。
方剑亭顺手拍了拍那副画上的灰,轻笑着说道:“爹,大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