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真正开始实习的时候,我先是被分去了新泰市人民医院住院大楼的一楼—儿科病房。在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不长的时间里,在一楼儿科于见识和实习印象方面最深的,是对婴儿黄疸病变的医治。一天天地跟在老师们的身边,虽然到现在只记得婴儿黄疸病这个病变,甚至到现在连一丁点都记不清有关婴儿黄疸病变的诊治,特别是治疗方法,但在那个时候,我确实是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哦,我记起了维生素B12、维生素K,即:这两种药物对婴儿黄疸病的治疗,好像有什么关联,也或许不准确。可即便在时过20多年后的今天,我对自己仍然还能记起“一点在住院大楼儿科病房里的关于‘跟着老师学,为有病的小孩,甚至是为婴儿看病、治病’”的过往,而感到欣慰得很。因为,它的确是能够证明,我在儿科病房的实习,的确有认真实习过,并学有所得。
在儿科的实习,除了在住院大楼的病房需要占用时间外,在其他的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是在医院的门诊大楼里的二楼的儿科诊室里度过的。
在门诊大楼里的二楼的儿科诊室里,我不仅仅跟着老师经历了为很多小孩看病诊治的事儿,和看见了很多“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的不易,及父爱母爱的天性,而且我还于医学的人生经历里第一次试着学会了用医学术语和符号开处方。虽然一个学临床医学的最终是会去当医生的,而会用医学术语和符号开处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于当时的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老师看诊完病人后,然后龙飞凤舞般写着只有医生才能看得懂的处方,特别是只有医生才能看得懂的医学符号的时候,我觉得它比摩斯密码还神秘和惹得人手痒痒。于是,当我在老师的指导下,也能学着老师的样子,开出跟老师一样的医学术语和符号的处方的时候,我顿时兴奋得欲要手舞足蹈起来。即便,那种兴奋还得硬是必须将它压下去,而不能让它在老师和患者或者在别的旁人面前,特别是在患者及其家属亲人的面前表现出来。总之,我在那一刻是极为幸福和有成就感的。那,也确实是我在实习里面所获得的一大收获。
说是门诊大楼,其实是一幢建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类似于民国时的那种青砖砌就的二层排楼。排楼向南临近街面墙角根的枯树、老藤,正在无声息地诉说着它们的历史和故事。楼内各间门诊的房内的看诊的医生,和楼道里排队候诊的病人及其家属、朋友,正在证实这幢不高的二层排楼,于整个医院的重要性。实习的时候,我的其他的很多同学是没有去到门诊实习的经历的,我有幸被住院大楼里的儿科病房的医生看上,然后在她(他)们去门诊坐诊的时候被带上,而有了上面所说的那些门诊的经历和收获。
在带我去门诊实习看诊的医生里有一个姓马的,我跟着她看诊的时间多一些,也学得更多一些。缘何如此,也许是我真的表现得很不错,也许是我也姓马的缘故。听说,她后来还当了新泰市人民医院儿科主任,大我不到十岁的样子,不知道她是否还安好?愿她安好!甭管怎样,我很高兴也很感谢在新泰市人民医院儿科病房实习时能有去到门诊实习的经历,且让我有了一段跟着并学到了一些“看病开方”的本领。而且这段在儿科门诊的实习,是我从国家计生委泰安人口学校,去到新泰市实习点后,在新泰市人民医院和新泰市计划生育服务指导站那两个点上,于门诊方面的唯一的一段经历。我不知道,班上的其他的同学还有没有类似的经历?但,我确信大家在病房实习的时候,很少甚至是极少有去到门诊跟班实习的机会的。基于此,于今想起那一段经历,心里仍然是暖洋洋的,头脑里仍然会一遍一遍地浮现出那时的一些场景。
门诊大楼与住院大楼间有楼廊相通,在儿科的实习,特别是在忙完“儿科门诊每天早上到下午两三点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之后,于其它的大都数时间里,是通过楼廊回到儿科病房里去度过的。而在儿科病房的实习,最忙的时候,也就是和其它科室的病房一样,是在早上交班后查房的那一段时间。呆在病房里,除了在忙的时间段,跟在老师们的身后查房,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医生该干的事儿,便是每天习惯性地看病历,去了解病历里面的患者住院期间每一天的情况和情况的不同,再之后便是聚集在医生值班室,准确的说是聚集在实习生办公室里看儿科书,捧着儿科书是真地期冀能有温故而知新的收获。或者是因为有些厌烦,而或是因为的确厌倦了的原因,而去劝说自己天天去翻看“早就学过,甚至是极为熟悉的临床医学方面”的书,也的确是显得不现实、不明智。所以,大家聚集在一起,在老师不在的情形下,便常常会开始天马行空、信马开河、天南地北地用山东方言说是“拉瓜”、用贵州和四川方言说是“摆龙门阵”,而闲聊说开去了。
聚在一起一同实习的,除了我们学校的包括我在内的两个同班男同学外,还有枣庄、聊城等地卫校、医学院校的学生,算在一起差不多有十多号人。这些人聚集在一起,起初的话题,自然很多,时间久了,便只剩下谈各自的家乡了。由于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学校的两个男生,都是贵州人,而他(她)们都是山东人,所以大家谈对山东、对贵州的认识和看法,自然是避不开的。总的来说,大家聚集在儿科病房相处得还是很友好,只有其间发生的两三件事曾于不经意间于不小心的境地里去叩了一下门,算是演绎了一个插曲,引得人有些许的不痛快而已。
不过,现今仍然想把它们拿出来说,是因为它们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催它走、哄它走也走不开,便不再去催它走、哄它走,况每每忆起、说及它们的时候,我还是蛮兴高和幸福的。
一件是缘于我在儿科实习时的同学,同时也是我的来自贵州ZY地区桐梓县的老乡—华峰的“贵州普通话”。
那个年代,普通话还没有在全国推广普及,各个地方,特别是贵州山区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也还大都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人们只是在去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特别是去到了别的不同的方言区的时候,人们才会互相用上都显得有些生涩的普通话去进行交流。
标准的普通话是以东北人说的话音为基准的,所以整个北方,包括山东在说起普通话的时候,相较而言比起南方就要显得标准得多。而整个南方包括贵州在说起普通话的时候,相较而言,就要逊色不少、尴尬很得多。这不,当华峰说话的时候,又有别的人,特别是又有小女生在戏说他,叫他说“普通话”了,然后别的人嚷嚷着坏笑坏笑了跟着去起哄。华峰他本就是在说着普通话嘛,可就是因为在老家的时候没有说过,甚至没有学着说过“普通话”,而说不好普通话。现在,一开口又遇到被人嘲弄,自然是整个人都表现出了万分地尴尬,以致整张脸都红到了耳根。
这个时候,我在人群里见了,自然是见不过,便立马接过话题,正言地问叫华峰说“普通话”的那个小女生,问她看过电视吗?听过广播吗?待见到包括之前跟着起哄的那几个人里有人回答“我看过电视,听过广播”后,我便接着说“那你看过电视,听过广播,怎么会连普通话也听不懂呢”?就在他(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云里雾里搞不明白我是什么用意的时候,我又接着盯住了那几人说“人家华峰说的,就是普通话呀!如果你们连普通话也听不懂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你们没有看过电视、听过广播了嘛”。说到此,一连几串连珠炮打下去,那些嘲弄华峰说普通话的人便接不上话槽子了。然后,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在华峰说话的时候去嘲弄他,说他的话听不懂了。
现在想起来,在当时,我气不过了站出来的很大一层原因不是因为华峰是我的同学,也不是因为华峰是我的贵州老乡,而是因为他(她)们伤及到了贵州,伤及到了我那颗来自贵州的蛮强的于那个年代不能触碰的自尊心。说实话,我已经被所谓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这个贵州标签,和“贵州是ZY的什么地方”,甚至“贵州是昆明的什么地方”,给伤得不行不行的了。一旦,有人再在说及贵州的不是的时候,我肯定会第一时间站起来,挺出去,争它个三百来回,哪怕是争得个面红耳赤也不相让。
是的,我在遇到那方面的事儿的时候,的确是如此。在这件事儿是如此,在接下来的那件事上也是如此。
接下来的那件事儿,是说及穷和富的事情。具体情况是:在一同实习的人群里,有一天有个女生说到她有一个亲戚在贵州的六盘水,还是毕节的什么地方,具体的是什么地儿,她当时是说了个准确的地儿,但是具体的是什么地儿,我记不清了。具体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她说她的这个亲戚,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开始搞“三线”建设的时候去的贵州。在贵州,她的亲戚在那里已经繁育生活了三代人。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有一年,她亲戚的孙子回山东去走亲戚,见了山东农村亲戚家地里种的花生,按照她说的意思,她这个亲戚就像是“饿牢子”没吃过花生一样,一下子吃了很多的花生,并且觉得花生很好吃,更关键的是,她这个亲戚好像还说过“在贵州没有见过花生、没有吃过花生”。拉完这些个瓜,在把意思表达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把眼睛转过来了看着我,似是在向我询征情况是否属实,或者似是想了解我这个贵州人是否也像她在贵州的那个亲戚一样,也没有见过花生和没有吃过花生。
原本在她说及她亲戚在贵州没有见过花生、吃过花生的时候,我就很有意见了。现在,见她拿了眼睛看着我且等着我去回答时,我便义愤填膺地气得不行了。然后直直地说“贵州人哪里能没有见过花生?哪里能没有吃过花生?你的亲戚的日子过得也太穷了吧!而且你的亲戚都已经在贵州生活繁育了三代人,这岂不就更能说明你的亲戚在贵州混得太差了?用时下常用的话来说,就是‘太没有搞干了’,所以你不应该为贵州人感到可怜和哀伤,你应该为你的亲戚感到可怜和哀伤。你想呀,花生在贵州的土地里能不生产吗?地里产了花生能不让人看见、吃上吗?”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下来,对方自然是没有接上话的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说的真可谓是一针见血,刀刀见血,说得于现在想起来,也确实是显得有点激动了些,过了些。但,在当时,我气不过的主要原因是她拿她的亲戚或拿她们家的家丑出来说事儿,出来说贵州穷这个事儿。
其实,作为贵州人,是知道贵州的穷的,而且当时贵州的穷和落后,于那个年代的我们的那一代贵州人来说,是有切肤的真实的感受的。虽然,没有她表述的或转述她亲戚的没有见过、吃过花生那样的事来,但我知道那年头,包括后来的有些年头,我们老家贵州铜仁对外叫得响的特产好像也有铜仁小花生的说法。一个地方如果对外用花生去推介宣扬自己,那只能说它拿不出太多别的东西来,甚至拿不出其它东西来展示自己了,只能说明它确实是落后的穷困的。一个走在城镇化,特别是走在工业化征途上的国家和地区,如果没有像样的工业化的产品,只有最原始的农产品,甚至是没有任何加工附加值体现的东西,譬如花生这样的没有任何加工附加值的东西,去言说自己,并去期冀外界去通过它来了解自己,岂不是一种悲哀?岂不让人可怜和哀伤?幸好,贵州在2000年后,开始后发赶超并快速发展了起来,且于2020年脱了贫,与全国一道步入了小康社会,走在了全面实现现代化征程的大道上。
另一件事儿,则是被偷了钱。实习的时候,每天去到儿科病房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值班室将外衣脱下来挂好,然后穿上白大褂。可是,当某一天我从病房回到值班室准备去换上外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外衣内包里面的钱不翼而飞,被盗了。钱被盗后,我于当时也曾大张旗鼓了正经八百地找过,但终未能找着。原本认为在科室的值班室里常有人进出,特别是在有实习生不时进出的情况下,是不会有盗偷情况发生的。因为我在山东读书的实习之前的那两年,便从未听到和见到有偷盗的事儿发生,以致因为惯性思维而疏于防范以致被偷盗了。
被偷盗的钱,终是找不回来了。吃一堑长一智后,换衣服的时候,也知道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随身带了,但因为身上原用来吃饭的钱没有了,还真是给我之后的生活带去了很大的困难。可以说,如果没有外援的话,我吃饭就会成为真正的大问题。一日三餐?就是一日一餐也会成为无法解决的难题。幸好,有她!有她回去乡下的家,向她的父母又伸手要了些钱,但要来的钱终归是有限的,因为她的父母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终归是有数和有限的。可即便是那样,在“她向她父母多要来的钱,本供她吃饭开销就已经显得很紧巴了”的情况下,现在却因为我的钱被偷盗了,需要再加上我,去供两个人吃饭用。
那年头,我在之前的篇章里,曾多次有过述穷、诉穷的事儿。在这里,我的情况依然是穷得就是不能再穷的那个样子。原本就没有经济来源,家里常三个月、五个月才有百十来块钱寄来,甚至好多个月忘了或无钱寄来,现在就只有靠她了。而且事实的情况就是在靠她,一直靠她度过了在新泰市实习点的实习。说是靠她,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靠一个人,一般得需要像我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去提出一个请求什么的,然后在请求得到落实的时候,再去表达一个感谢什么的。而真实的情况就显得很奇怪。一是我没有因为钱被偷盗了而显得太着急,没有为拿什么去买东西吃而发愁;二是我没有说请求借点钱,她借我点钱之类的话;三是在她管我吃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口头说过,甚至是想过感谢之类的话。钱没有了,因为我没有钱来,所以只能是她去想办法了。该吃饭了,她花钱去买,我只负责把她买来的吃下去就行。似乎,我们过的就是“日子”,就是家庭里面的那种两个人过的那种日子,那种其中一个人考虑得多一点,付出得一点的日子,那种共患难的日子。事实上,我们过的,就是那种共患难的日子,那段日子,我们每天几乎只能吃两餐。她每餐去新泰市人民医院食堂,只有仅能买5个小的肉包子的钱,即:一元钱。一元钱买回来了5个小的肉包子,她会至少分配并让我吃下去3个,她吃2个,甚至有的时候,她会“逼”着我吃下去4个,然后她吃1个。其实,那5个小的肉包子,她一个人或我一个人全吃了也不会嫌多。但,在那一段捉襟见肘的艰难的日子里,没有办法呀!一天一餐一元5个小的肉包子,我三四个、她一二个的过着,很苦吧?但是,我却于当时,甚至是于现今回味起来,都没有发现有一丁点儿的“苦”。不仅如此,我感受到的还是幸福,是满满的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甚至是有人帮着穿、有人喂着的那种幸福。也许她是“苦”的,因为一切都是她在考虑我们在那一段日子里的钱从哪里来?钱怎么才能够用?怎么才能让我吃饱,甚至是吃好?也许她的“苦”,是辛苦方面的客套层面上的那种苦。因为我感受到的是一种相互间能感知的那种幸福的“苦”。甘于清贫也是一种幸福,似乎在那个时候,在有度过那种苦艰的日子的经历后,我知道了为什么甘于清贫也是一种幸福。知道之所以甘于清贫,是因为居于其中的人有别的在乎,是因为居于其中的人拥有了,甚至是正在拥有有别于“清贫”的在乎,而那种正在拥有的那个过程,会让人幸福得更有动力和活力,而变得更幸福。也许,当时的她就是那样的吧!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爱自己爱的人,即便处在苦的日子里,也不会有“苦”的味道了。有的只是爱和被爱和相濡以沫及情感的升温所带去的那种幸福和幸福的过程了。
时穷节乃现,关键时刻见功夫,患难见真情等等,用在我们过的那一段特别长的“苦”日子里,都可以找到与之相匹配的答案。因为,是缘于幸福,还是缘于两个人之间的理所应当,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我一直没有向她说过,甚至没有想向她说过感谢她的话语。现在,我想向她说一声感谢,其实是我自己极不愿意的。未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终成为了今生最大的憾事之一。我想她也是不愿意我去向她说关于我们之间的感谢之类的话语吧!因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其实是她和我共同的心愿,只是天意弄人,让我们后来天各一方了。不知道,到底是该还是不该去言谢,但就钱被偷盗一事而言,我似乎应该去言感谢,因为没有被偷盗,哪有一元钱买来5个小的肉包子,然后我3个、4个,她2个、1个的日子?于这一个理由上去看,我的确该去言一声感谢;于这一个层面、角度上去看,我的确该对在儿科病房、门诊实习的那一段岁月去言感谢。为此,现在,我立正了,在这里,终于从心里郑重地道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