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当昔日的英雄所抛洒的热血早已经在战场上和残兵败戈一同凉去,唯有黄沙与后人的凭吊念着逝去的壮阔与雄伟,日后将要以天下为棋做一场大弈的君主们还在襁褓中嗷嗷待乳时,一场引爆了整个陇西——大熠权力的混沌区的最中心的龙卷风已经将要刮起...
玄七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别人友好的交谈,正如他在离开师傅前都不知道为什么师傅明明只会用一把刀,却永远在背后背着两把刀。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师傅总会微微一怔,略略低下头不让玄七看到自己的苦笑。
“等以后师傅走了,你就知道了。”师傅在讲这句话时会从那两把如同孪生子一样的刀鞘中轻轻拔出那把稍显古旧的弧刀,让自己的话被那如水般澄澈的刀锋所截断。然后扔给他另一把同旧刀比起来虽显晦涩却明显要新不少的弧刀互相厮杀。
其实早在第一天见到师傅,玄七就知道他们师徒的结局了,那是他的六岁。
马匪由于商路暂时为皇都运送供物,不敢抢劫商队,就只好在附里的几个村子去打打秋风。往年这种情况村长都会提前召集村民筹备好物品迎走他们——大多数马匪都是有旁边村子的人入伙,大家因为官家的重税实在混不下去也会去与匪头互相商议,官家的货由匪们劫去,而后村民们再将货物找回,以免除税来。
官家知道了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土匪就这么几家,多数草民还不是怕死不敢落草,有家人在谅那些马匪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还可以借匪之名从朝廷多要一笔剿匪的银子,从乡绅处取一笔安民费,最后再以朝廷的名义纳庶民的军款。
反正陇西这处,山高皇帝远,刺史可称王,不多给下面一点好处又怎么安的了地方?
可那天马匪们没有注意到,回村的路上,一袭灰袍的年轻人追了他们一路,沾满尘土的面容挡不住他如同自己背上的两把锻刀的锋锐。
“我只是想要如说书中的侠客般,用三尺青锋,斩断自己所见的不公。”师傅后来夜中的呢喃被玄七亲耳听到。未睡着的玄七没有回应,他只是木木的把目光放在那两把刀上——杀了自己整个村子的两把刀。
师傅说自己从来没遇见过那么凶厉土匪,也没有见过这么穷酸的土匪。除了他开始在村口花了五刀毙杀的那五个马匪,手里持着几把锈蚀的破剑,剩下那些不知道是村民还是土匪的人,一眼望去只是为贫穷所困的本地土民——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他正打算割下那五个脑袋挂在村口,给村民们报个喜,顺便小小的接受一下他们的感谢,却发现冲出来的每个人都只是想杀了他。
每个人手里的甚至不能称作兵器,你会把沾满干泥的草叉称作武器吗?但那些人对他的恨意连他这种手里杀过几十个“恶人”的杀胚都觉得胆寒。
他想和他们交流,却发现对面只是想拿他们的命换掉自己的命。他想收手,他想留手,他想放这群村民一命,但他自己的师傅只教会他怎么杀人,当他最后一个人默默的打算焚烧掉整个布满尸体的村庄时,他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侠义有可能会变成何样可怖的东西。
他是在一家普普通通的民房里发现玄七的,看到玄七之前,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举着和身高完全不匹配的草叉在门后打算刺死他,他已经杀傻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杀人,但他还是用了学来的招式,古蛛,静刀,专门对付长武器的砍法,从下到上一刀掠开对手的身体,很适合在长武器突刺后一击致命的招数。
颤抖着擦干刀上的血迹和内脏,这是师傅告诫他的大忌之一,他走进内室看到了惊恐的玄七——可以看得出他哥哥先把玄七安抚好之后,才最终留在门后,打算让那个灭村凶手付出代价,但是却只能被一刀分成两半,再什么也看不见了。
玄七离开师傅那天,把那把旧刀也留在墓前。那个曾经一心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剑客,不能原谅自己滥杀无辜的过失,收自己的仇人为徒,最后被徒弟用出自己的毕生所学杀掉。
他在那之后才从师傅的留信中得知,师祖当年就是因为看中他的正义感才收他为徒,师祖最后甚至因为对师傅的信任,临终把自己的刀交给了师傅。玄七看罢无言。他忘不了自己村子里的朋友,伙伴被杀的情景。更不能忘记自己哥哥被分成两半时眼睛还在看着自己所在方向的担心和凄恐。
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复那个从小给他吃,教他练刀,最后为了忏悔自己罪行甘愿一死的,被自己叫做师傅的人。
玄七就抱着这样怨而无恨,仇而无敌的复杂心绪,埋葬了自己的师傅。抱着那两把刀,在他的十八岁,顺着官道一路走近了陇西最大的那座城——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