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塘素来以丰美多汁的海产闻名，每早在海边现砸现卖的生蚝，在檀君时代便以其增长气血的妙用而风靡一时。

　　沈瑜在酒肆中点了二两白酒，一碟烤虾，外加十二头刚出炉尚带着焦黑的烤蚝。

　　就着小口白酒落箸如飞，眺望着海上一面面扬起风旗。

　　“武义堂的独眼彪图纹、白鲸帮的巨鲸旗……就连洪门十八家的各式奇兽旗帜也亮出来了！”

　　“泊在稍远处的那艘全白大船，说不定是十族之一南桥白氏的船舰。”

　　“也是，无遮大会这样的大事，就算是素来不喜佛门的本地大族，怎样也是得派些旁支子弟来参与表态的。”

　　“毕竟比起青黄不接的南宗，他们更忌惮如日方中，背靠京中贵人的嵩山少林北宗……”

　　檀城李、东君庄、南华袁、西宁薛、北灵侯。

　　这自长平年间檀君掌政之时，便已人才辈出将南渡朝廷撑起的五大家族，便是檀城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

　　五家的嫡系们平日绝少踏出内城一步，行走在外的几都是旁支子弟，却也已足够凭着家名震动四方。

　　于望月湖畔扎芦而居的庄紫璃、明阳学宫的授业讲师袁凤鸣。

　　这些人在真正的大人物如大姊或沈心悠跟前，或许不见得有甚么出众之处。

　　却已能够让像龙吟山“三吴”般实打实的一方豪强俯首听令了。

　　五姓之下，便是十族。

　　撇除身为檀城原住民的城北三家，十族中的其余七族，均是于甲申妖乱中南下的江南大族。

　　其中不少，在当年便是鬼仙仙族！

　　南桥白氏的白安凝、白安乔姊妹，更是与京华沈氏的沈贞巧、沈心悠齐名，在全国范围内也算得上天骄。

　　只不过，沈瑜不认为这些成就鬼仙有望的家族核心人物会亲自前来。

　　如无意外，白氏正为着半个月后便将举行的檀城武举作准备。

　　他们可是有着恒定的考官名额，至少能提拔出两三位武举人，日后好作为白氏在朝廷中的传声筒。

　　终究不是人人能像唐怀瑾般奋发自进，凭着大宗师的非凡实力，对五姓十族诸般无理要求一律置诸不理的。

　　沈瑜不愿成为世家大族的棋子，也不觉得世上有哪一家能像大姊般教他心悦诚服。

　　他想起当日与接管赤炼蛇躯壳的大姊，于鲤鱼塘畔遥望檀城之时的对话：

　　“终有一日，这世界会由着我们的心意来改造……”

　　“旅程的第一步，却是得先忍受被世界改造吗？”

　　酒已喝尽，却未驱散沉郁冷意。

　　沈瑜招手让店中鱼女上前下单，随口问道：

　　“最近有见过甚么特别的人吗？”

　　渔女摇了摇头，忽然又抿嘴笑道：

　　“特别的人是没见过，像大爷般在找特别的人的倒多的是。”

　　“前两天，有一群外地客人跑到了镇上来，问小的有没有见过一个喜穿红衣的少女。”

　　“小的说没有，他们的面色当时便垮下来了。”

　　“随手给的打赏，却也大方得很，没喝几杯酒便跑到别的店家去了。”

　　沈瑜将一块碎银子塞进渔女手里，接着问道：

　　“外地人？哪儿的口音？”

　　渔女说道：

　　“小的听不出来，只晓得约莫是北方口音。”

　　“开口问话的那位爷嗓子尖细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不惯南方气候，嗓子给病坏了。”

　　沈瑜的酒杯凝在半空，若有所思：

　　“嗓子尖细的北方人吗？”

　　结合到与杨千虎间的不愉快往事，他很快便把怀疑对象，收窄至“三厂一卫”中最是恶名昭彰的东厂上。

　　檀君本人极其厌恶宦官，朝廷南迁期间，宫中一个太监也不许用，旧时代的厂卫更是被他尽数肃清。

　　然而随着明军收复故土，还于旧京，旧时代的阴影终究还是重新笼罩在重生的王朝上空。

　　为着应对长平年间势力急速膨胀的诸世家，后世的皇帝比前人更为倚重厂卫。

　　而对比起终究算是外臣的锦衣卫，伴着皇帝们长大的太监们，显得更为可信，虽然不一定更忠诚。

　　是故檀君死后不到一百年，曾经困扰明室多年的内朝政治，好快又在这片大地上全面复辟。

　　紧接而来死灰复燃的，是特务政治、暗箱审讯、酷刑和言论审查……

　　高坐在人民头顶盘剥血肉的世家大族们，对比之下反倒成了制约中央，捍卫地方为数不多的自主权的守护者。

　　在世家势力最为强盛的檀城，一般民众的生活虽然也说不上多好。

　　但比起地方贫弱，官僚权力运作顺遂的北方州份，已经有如是生活在天堂般了。

　　如今的东厂，在檀城的影响力决计算不上强大，极少会明目张胆地组团出外搜捕人犯。

　　除非，是为着对付某些连本地的六扇门和锦衣卫，也极欲铲除的危险人物……

　　不知为何，沈瑜一下子便把这跟赤炼蛇联想在了一起。

　　假如说秋狐的死，从一开始就是为着把赤炼蛇引来而设的圈套。

　　那么让赤炼蛇失陷于此，最可能引来的又会是谁？

　　只能是目前形迹不显的大姊！

　　“原来如此……连环计吗？”

　　在大姊心底深处，赤炼蛇等少数核心成员的重要性，自然是远远胜过像秋狐般的地方负责人的。

　　沈瑜甚至怀疑，大姊只在自己和赤炼蛇等少数人的狐面上，设下了能随时以阴神降临的神魂连结。

　　不然狐帮分散在全国的帮众有数万人之多，要是人人有事也能向大姊呼救，大姊这分魂境修士就真得精神分裂了。

　　换句话说，想要引出大姊，也只能透过对这寥寥数人下手。

　　金雀亲身潜入海底隧道狙击妙狐，为的难道便真的只是宰掉一个小辈？自然只是为着大姊！

　　从这个角度看来，妙狐、影狐和赤炼蛇这些名声在外的狐帮成员，在檀城的处境反而是最危险的。

　　她们手底下固然有自保的本事，但若然面对着“堂前十鹰犬”层次强者的袭杀，全身而退的机会也颇为渺茫。

　　宗师和宗师以下，真人和真人以下，终归相当于零与一的差别。

　　自己若是不愿当零，还得想法子尽快成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