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盖过了殿外的雨声。

　　过不多时，五僧中的一僧开口：

　　“这《少林九阳功》，虽是本门传承至今的唯一一本大周天行气功法。”

　　“练成后真气之厚实强浑，远在本门其余心法之上。”

　　“但修炼九阳功的关键口诀，却在北宗而不在本门手里。”

　　“这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天才绝艳的本门嫡传，为着强练这功而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师弟只为着超越一个沈瑜，便甘心冒此大险……”

　　“假若他根本没打算再与师弟交锋，这险岂非冒得太过不值！”

　　行清却道：

　　“他一定会来的。”

　　“弟子在镇上的友人今早传讯而来，狐帮的‘赤炼蛇’已到了镇上。”

　　“如无意外，是为了死在后山那狐女之事。”

　　“沈瑜与狐帮间显然关系非浅，肯定会跟着来到这无遮大会上！”

　　众僧沉默。

　　他们或许已厌倦了俗世的繁嚣，但对“南少林”这片自幼负在背上的招牌还是很上心的。

　　早在行清闭关修炼暗劲之前，一双双信鸽便从城东飞渡进盐塘本院，将沈瑜的诸般情报一一列明。

　　他们都认为，沈瑜属于是狐帮在檀城的外围成员，性质与莲花寺、贤禅苑之于南宗本院相近。

　　这类外围成员在分好处时那是决不甘落后，却不见得会为核心成员冒上性命之危。

　　沈瑜终究是男子，在一众僧人的认知中，自然是怎么样也没法成为狐主的心腹的。

　　寂静不断蔓延，行清只是耐心地静候着回音。

　　直至佛像后的老僧再次开口：

　　“行清。”

　　“你在我门下几年了？”

　　行清恭谨应道：

　　“至今已有十八年整。”

　　老僧说道：

　　“你五岁入空门，六岁修静功，十二岁已将大小洪拳修至精通层次。”

　　“换作自小修的是本门别的心法，你五六年前便当成就暗劲，如今兴许是宗师了。”

　　“那沈瑜虽是鬼仙仙族的远支，又得了北宗传法，却也没法与你相比。”

　　“事至如今，你后悔吗？”

　　行清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随即坚决地摇了摇头：

　　“弟子无悔。”

　　“为着倒推出金钟罩功法，让本门重拾起一门绝技。”

　　“门中如众位师兄般的前辈先贤，明知于前途有误，也无不将半生光阴耗在这铁布衫硬功上。”

　　“弟子根骨平庸，资质鲁钝，本非成就宗师之才，有甚么值得后悔的？”

　　“弟子要击败沈瑜，也非为着见不得他比我更强。”

　　“而是要借着这个根脚不深，而又近在咫尺之人，为我南宗道统续一绝技！”

　　在座五僧神色肃穆。

　　行清既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那就是对自身意图再也不加掩饰，将宗门大义置于自身声名修养之上了。

　　假如行清修的是元神显形的仙途，作出这违心之事，或许从此便心魔缠身，道途断绝。

　　可在如今的南宗，哪有修行道术之人呢？

　　仅有的几本直指鬼仙大道的真经，都已在北宗的掌控之中。

　　既然仙途难求，便只好甘于以武者的身份活过此生。

　　武者的拳头，不就是为着保全自身和宗门的荣誉而挥动？

　　要是出家便意味着应当放下这份执着，那么世上本不该有握起拳头的僧人！

　　殿外的雨声，不知何时便已止歇。

　　一双带着深深疲惫，却仍自闪烁着神光的眼眸，自佛像后方的阴影中亮了起来。

　　注视往拜伏在地的弟子时的目光，彷佛在瞧着一头负伤犹斗的猛虎。

　　半晌，方道：

　　“可。”

　　……

　　甲申年十一月十一，少林南宗住持德旻将《少林九阳功》传予入室弟子行清。

　　同一年的十二月初一，一名青衫少年背负长枪，手握刀袋，肩上斜背着一个小包袱渡过内海，登岸盐塘。

　　沈瑜自然不会晓得，少林南宗在半个月前为着针对自己，而作出了何等重要的决定。

　　他只是对下船后所见的每一张脸孔，都抱持着一贯的警惕戒备，随时准备震破刀袋抽出利刃防身。

　　哪怕这对于一位在形意拳上登堂入室的大师而言，似乎有点过于紧绷了。

　　“鹤形拳（完美）”

　　“天赋：形意熟练”

　　“提升形意一系武技威力，提升暗劲、化劲打击渗透之能，大幅提升修习其余形意各形时的效率。”

　　这便是沈瑜苦练一月，再加上些许气血帮助成就的成果。

　　自古至今的形意大师，绝少有只精通其中一形的。

　　像是李洛能、郭云深这些百年前的成名大师，对形意十二形都有深入的了解。

　　沈瑜既然将鹤形修到了完美境地，日后再要修习十二形中的各形时，自然便有了稳实的根基。

　　袁京燕的燕形、马形，狐帮传承的蛇形、狐形，鱼形……

　　世上尚有许多有意思的拳术正等着沈瑜去探究。

　　待得他将诸形融会贯通，发展出独属于自身的技击之道。

　　如今炼命鼎上光芒灰黯的“鹤形拳（完美）”字样，才会再次泛次亮光。

　　“将鹤形拳提升至化境的前置要求，是至少将形意拳中的两形修炼至完美境，同时掌握精通层次以上的六形拳术。”

　　“达成条件后，形意各形将融合成崭新的上位拳术。”

　　“原理就跟铁布衫练至化境时，自然而然地推导出金钟罩功法一样……”

　　“这一次倒是没法以气血强冲拳术至化境了，只能提升其余各形的熟练度，尽早满足升阶条件……”

　　“只是除了鹤形之外，另五门拳形应当修甚么？”

　　“大姊手头上明确有着的狐形、蛇形、鱼形之中，似乎只有狐形与我的武功路数相合。”

　　“帮中有一位与赤炼蛇齐名的‘猎命豹’，如今身在北方，她修习的豹形似乎也颇为了得……”

　　“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袁京燕，修的据闻是燕形、鹰形、马形，这些拳形自然也有着深研的价值！”

　　“如果能把杨千虎的虎形传承搞到手，独创出属于自身的虎鹤双形，cos一波百年前的黄飞鸿也不错。”

　　“只是除了东厂和少林南宗，江湖传闻中有着虎形传承的名门大派，便只有五姓之一的东君庄氏……倒是棘手！”

　　带着微小盐粒的海风，轻轻刮在沈瑜脸上，显得那双越发神光内敛的眼眸森冷如雪。

　　他抬目望向码头边上一座门外挂着明黄大灯笼的酒肆：

　　“先喝两杯暖胃酒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