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并不喜欢与总爱打机锋之人打交道。

　　在他看来，沈心悠诸般行事，无不为着昭示自身与旁人不同，是特殊的一个而已。

　　旁人视出身家族为根基，为至宝，她便要摆出一副不以家世为念的清高姿态。

　　却丝毫不念自身能如今日般惺惺作态，全是因着生在一个好门户。

　　“真人不真，诚于道而非诚于人……”

　　“我辈练武之人素被修道人视作粗鄙莽夫，却至少晓得对自己诚实。”

　　回家路上，沈瑜却想起了那个修成了暗劲，却全然未曾显露出武师进取锐气的郑桂澄。

　　他其实暗暗期待着能与她大干一场，好亲身见识“心意六合拳”的风采。

　　但经过今日一见，沈瑜对郑桂澄的期待已然荡然无存。

　　再看王海晴那藏着庞杂心思的脸庞，只为这小姑娘心中的委屈感到不值。

　　在他看来，王海晴用不着多久就能超越郑桂澄。

　　那么自己呢？离追上沈心悠尚有多远？

　　这夜他闭门练枪，一杆柘木大枪劲如松风，飒然振落树上枝叶，将形意拳中独到的发劲窍门运使至极致。

　　他的岳家枪法已练到了熟练层次，形意鹤形拳上的造诣，也已越发接近完美境地。

　　再加上连日来食用王海晴家中源源不绝送来的补品灵药，气血稳步累积。

　　不须多时，便可冲破界限，将鹤形拳提升至完美层次。

　　到时不仅暗劲威力将大幅增强，能够打出暗劲的次数也将增加。

　　要是十二月初的武举之上，最强的对手不过与程琪雪水平相若。

　　沈瑜甚至有把握，争一争这届武举的状元名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甲申年的十一月过得平静无波。

　　直至月末，送往山上沈宅门中的一份《劝学时报》，将沈瑜平静的日子变得不平静。

　　宅居仙阴沉着一张老脸登门，只将时报头条指给沈瑜细看：

　　“白马山中疑有猪妖出没，明阳学宫派出四位驱物修士追剿，未果……”

　　“遂邀京华沈氏灵悠真人协助，以符法布下伏杀之局，即日封山……”

　　“这篇报导，你读过了？”

　　安躺在后院摇椅上，同样读着时报的沈瑜微微皱眉，瞥向老人手中不知自哪家门前顺来的皱巴巴报章：

　　“读过了，没甚么出奇的地方。”

　　“领着明阳一行人到白马山的袁凤鸣，也算是你我的熟人了。”

　　“这厮或许有几分辩才，却非才识出众之辈。”

　　“遇到了难处，逼不得已请来外人相助，也算不得是没法想象之事。”

　　“报上既然对此事不加掩饰，证明至少有一部份学宫中人，并不觉得这事有损明阳声望。”

　　宅居仙狠狠盯着他：

　　“谁管他奶奶的明阳的脸面之事！休与老仙在这儿避重就轻。”

　　“昔日灵悠在海上接应狐帮诸女，你家大姊取了个巧，把老仙提前送到了岸上，没曾与灵悠碰上。”

　　“那时老仙只念你狐帮适逢大事，不愿多生枝节，是以才没有计较。”

　　“可灵悠会在檀城长留之事，你家大姊事前却定必是知晓的！为何不派人向老仙传讯？”

　　“老仙这些年来无偿赠予汝等的灵药仙草，早够养出一大票武师了！”

　　“为的不就是你家大姊的一句话？”

　　“说是只待灵悠在她眼中再无价值，便即奉上其下落！”

　　沈瑜盯着这怒气冲冲的老人，忽然感到了一阵怜悯。

　　以大姊的心性，类似的话兴许确实是说过的。

　　但会就此便安心等着大姊“兑现承诺”的老仙人，也着实天真得教人吃惊。

　　怎样才算得是再无价值？还不是全凭大姊一张嘴！

　　至少沈瑜可以确信，目前离大真人只一步之遥的沈心悠。

　　在大姊心中的价值，肯定要比年老体衰的宅居仙高得多。

　　崭新的星辰现已高升，黯淡的旧星已临近退场。

　　沈瑜相信大姊心中的计较很清晰，正如老人心底深处，对此也同样瞧得分明似的。

　　这个老人只是在对一个在他眼中，同样遭到大姊“冷遇”的少年人发泄胸中怨愤。

　　冲口而出的问责，也不是指望着沈瑜能给出让他满意的回答。

　　只想藉由着沈瑜的沉默，再一次确认那并不令人愉快的现状罢了。

　　沈瑜瞥见老人眼底一抹深藏的哀伤，倏然开口道：

　　“沈心悠会莫名便为着别家之事出面，用意何在，老仙心里自当明白。”

　　“她在引前辈你对她出手……”

　　“那就意味着，她已经做好了格杀前辈的准备。”

　　“前辈也当想想，为何这些年来，大姊始终不愿让你与沈心悠相见……”

　　“当真是为着回护沈心悠吗？”

　　他的话起到了预期之中的作用，成功激得宅居仙暴跳而起，气冲冲地伸指指着他的鼻端。

　　满腔怨愤怒气，最后只化作嘶哑着道出的一句话：

　　“小子懂得甚么！”

　　不懂吗？

　　沈瑜可不这样认为。

　　宅居仙破门而出后，沈瑜捡起老人丢弃在地的时报，手中发劲将之震为纸碎，都喂了池中的小鱼小虾。

　　接着便重新读起原先正读着的时报，目光缓缓定格于一小段篇幅远不如白马山闹妖一事的报导：

　　少林南宗本院举行无遮大会，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众生皆可至盐塘同享设食。

　　就算是与少林一派素有怨仇的江湖豪客，于会期间现身盐塘，前事恩怨一概不论。

　　因着这点，无遮大会虽然理论上不是特定为江湖人准备的活动，却总会引得许多江湖人士前往。

　　亲近少林的外人，与少林素有怨仇之人，还有这些少林仇家的仇家们……

　　盐塘只不过是一座比漱玉矶更小一些的海边小镇，却即将成为无数江湖豪客聚首之地。

　　在沈瑜看来，这简直就是引赤炼蛇这没头脑前往盐塘的阳谋。

　　赤炼蛇是肯定要为着秋狐之死，向少林南宗讨一个说法的。

　　她想必还存着藉这无遮大会，群豪会聚之际，将事件摊开来由江湖公论的念头，从而逼使南宗正面给出响应。

　　这也是混惯江湖的赤炼蛇，最有可能走向的思路。

　　在沈瑜看来，却也是自取灭亡的死路！